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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秋为果实丰美之季节。虽有秋风萧瑟秋雨凄凉，寒意催万物枯萎的景致，却更有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
的美好景色。
庄简却无心向秋，每日像那秋之蝉，抓紧时间苟延残喘。
蔡王孙终于知道了何谓奸宦谗臣？那就是周维庄这种为取宠，恬不知耻地以身媚主的佞幸了。若不是他长得丑，这“娇娆狐媚、惑主殃国”的八个字都要落在他身上了。
他现在整天跟着太子刘育碧，寸步不离，连回周府或上朝都要太子派人去送迎，才肯离了太子的视线。时时刻刻都黏在刘育碧的身旁，硬生生地挤占了位置。
蔡王孙大怒，若不是现在风向改了，他一定要想法子怒砍了这祸国殃民的妖佞。他做了国公太傅还不满意，还想巴结着太子爬更高吗？
中书省丞相？大司马？大将军？世袭王侯？
或者……
蔡王孙一回头，正好看见周维庄拿着荔枝在捋皮，一颗颗的捋干净了，亲自递到太子口边。刘育碧也不觉恶心，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吃了。
蔡小王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天降灵犀。
——这、这死周维庄难道是想做皇后吗？！
太子有妃却还未大婚。这爱男色的周维庄定是恋上了太子的美色，想用狐媚手段巴结上他，草鸡变凤凰，趁机得权得势。一朝太子登基就封了他做皇后。那、那周维庄不就成了开天辟地的头一个男皇后了？只不过，他现在是太傅，将来做皇后，由师傅到老婆，败坏人伦混淆辈分啊。况且他是男人何来子嗣？这刘氏江山不是要为这妖怪所累绝后了？还有他不就成了蔡小王爷的表嫂？还是表姐夫？好生混乱啊。
蔡小王爷由一颗小小荔枝想到了他的称谓，不可不谓之思虑长远。他想得混乱热切，觉得头都变得一阵阵眩晕了。
刘育碧和庄简哪里想到他满脑子的机关绕绕。刘育碧自然很是受用周维庄的讨好取悦。庄简则是为了跟在太子身旁不敢落单，谁知道罗敖生真忍假忍。哪一日他翻了脸神不知鬼不觉地派人将他捉进了大理寺，恐怕太子刘育碧也找不出他的踪迹，救不了他吧。
没办法，先暂且做回小人吧。
只是庄简的这番心机都白费了。
罗敖生却是病了。
自从第二日东宫请罪之后，他接连一个多月病重不朝。皇上皇后与朝廷三公、五曹尚书，都派了御医或是亲自前往大理寺探视。御医回道，罗敖生大卿是中了风寒，体虚至弱，多休息就能痊愈。
大理寺卿乃是大司农、大鸿胪、卫尉、太常、太仆等九卿中最权重位高的大卿。人们又俱是清明势利，贯会攀高踩低之辈。于是满朝能攀上一点关系的官员们纷纷前往探病慰问，弄得大理寺衙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大理寺卿不厌其烦，病势倒加重了几分。由此闭门谢客。
太子本想要周维庄代他前去探望，他似笑非笑地取笑周维庄：“说不定，罗卿见了你，病势倒立刻大好起来。”
庄简苦笑，他若见了我没病也会变得有病，有病会变得病更重。他摇着头死活不去：“我上次被罗卿责罚，见了他的面好生尴尬。”
太子心中欢喜，周维庄倒记着挨打，想必下次不敢再孟浪造次了。大理寺卿苛酷多、阴煞重，他也不喜他跟他来往过多。于是，他命东宫的属官代他去大理寺探病。
属官回禀，罗大卿看似真病了，在私宅卧床看案宗。
太子点头道，这人真是个能用的人。
昔日左相国去世前，皇上曾遣人去问：“你若不在，这满朝文武中有哪个将来能为朝廷所用？哪个是辅佐国家庙堂之栋梁？”左相国答道：“罗敖生足已。”当时他不过是大理寺的小小监正，数年后果然为一方大卿。这等人才，若得他助，理国监国重任自当放心。
刘育碧心中寻思，这人不好财、不好女色、也不浪得虚名，浑身无欲则刚通达圆润。要如何才能抓住他的一点缺陷或癖好呢？
他沉吟着抬起眼，正好瞥见庄简在偷偷地看他脸色。
两人眼神一撞，瞬息间都转换不了当下的眼神和表情，也逃不脱对方的揣摩心思。
刘育碧心中一跳，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又跳进了他的脑子里。
“——小老婆嘛，整日里阴阳怪气的要人去哄。每天送诗送信送吃送穿，都不敢怠慢。一日不去立马翻脸找事。我，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刘育碧心中一沉，大理寺卿的这场病来得没头没尾好生奇怪，这周维庄的态度也诡异多变，难道，跟周维庄有关吗？！
现世报，还得快。
周太傅可以时时刻刻藏在东宫不抛头露面，但是食君之禄还得上朝议政。
庄简位列群臣朝班，朱行站在他的旁边，轻声笑道：“周大人，你可有得罪罗大卿的地方？”
庄简惊道：“怎么会有？”
朱行用眼睛瞄了一下对面队尾的大理寺右丞，小声说：“我若是你下朝后就走得快些。”
庄简多伶俐的人哪，立刻抬眼瞧了前面的罗敖生。罗敖生病了一月后首次上朝，皇上对他嘉勉有加，专门留下他与他叙话。庄简下朝后头也不回，提着袍子一溜烟地跑出金銮宝殿。也顾不得吏部要求诸官身体力行，保持仪表，立足官威的戒语。他就那么没有体统地撒丫子顺着金殿外走廊狂奔了出去。
罗敖生气吞泰山可以咽下这满腹怒气，他的手下却不一定有他能撑船的肚量。那些无法无天的刑官捕头，出黑枪捅了他，都会把他的尸体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迹。
他跑得虽快，怎奈何有人提前等着。
禁城门口，有个御前侍卫看见他冲出来，很惊讶：“周大人，你怎么冲出来了？像是遇到了什么鬼？”
他说着伸脚一绊，庄简立马摔了个狗啃屎跌在了门槛外面。
大理寺右丞和几位寺执事这时候都跟着他到了禁城外，几个人不由分说，用袍子罩住庄简的头脸，卡住他的脖子，庄简就一声也叫不出了。只听见总捕头呵斥御前侍卫：“好不会说话。哪个是周大人？周大人又看见了什么鬼？周大人这会儿还在金殿上跟罗卿寒暄呢。”
御前侍卫奇怪地道：“我怎么看着像周维庄啊。不过肯定是我看错了。他看见了大理寺卿应该往里面挤才对，怎么会没头没脑地往外面逃啊？你们确定他不是高兴傻了分不清东西南北？”
大理寺右丞冷笑着：“周太傅可是天底下最重恩义的大贤人。平日没事就喜欢来大理寺见罗卿。怎么会看见了罗卿吓得逃跑呢！他可是公务繁忙到连罗卿生病都没空儿来探望，现在自然是忙着跟罗卿寒暄，哪里会逃走？”
众人自然都点头应承，抓住晕头转向的庄简一阵拳打脚踢。他是朝廷国公太子太傅，众人不敢明着陷杀了他，只能拿话先挤对了他，使他不敢吭声，再一拥而上痛打他一顿，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这指桑骂槐之话好生高招，直骂得庄简脸上羞愧，无地自容。不是他想陷害罗敖生，实在是事关生死容不得半点客气。他心中本善，否则怎么会觉得无颜再见罗敖生？他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还真绝不会去诬陷罗敖生，让他为他抗罪。
他满怀鬼胎算计，实在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啊！
这种话怎能说？说与谁听？
拥平王蔡王孙跟着跑出来看热闹。他笑吟吟地揣着手，看着众人痛打奸臣也不出声阻拦。
打得好！
——他决不容忍这个丑八怪好色贼做他的表嫂或者表姐夫！想都别想！
今日这一番光景可不比从前。
以前庄简总是不请自来，天天腻在大理寺踢也踢不走。而大理寺众官看着罗敖生的眼色行事。他是罗大卿的座上客幕中宾，众人忙着赔笑脸热情招待还嫌不够客气周到，也由得他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直直进入了罗敖生的私室。
现在他变成了逼着大理寺卿跪地请罪的罪魁祸首，使案犯至死的通嫌奸细，还在罗卿病重时一次都不露面，天天转了方向跟着太子身后拍马溜须，硬生生地把罗卿丢在脑后，还跟太子合了法子整治罗卿。
这厚颜无耻之徒有胜过他周某人的吗？活生生的要把众人的肺都气炸了。
不迎头痛打这佞幸奸臣，简直是愧对朝廷、不配为臣。
大理寺右丞恶狠狠地说：“拥平王，我们乃是痛打禁宫里跑出的盗贼，可不是周太傅啊。你可要看真切了！”
拥平王蔡王孙笑嘻嘻地说：“明白。周太傅正跟罗大卿叙旧呢。你们可要好好拷打这盗贼，问问他我的大鹦哥飞到哪里了？！”
庄简听了，吓得魂飞魄散。他平日里自诩风流俏倬谈笑风生，此时这种闲情逸致都不知道飞到哪个爪哇国去了？吃着哑巴亏，全身被打得青红肿胀的，都快死了。
下朝的官员们也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嘻嘻哈哈地瞧着周维庄出丑。有忠厚的，忙出来劝架说不必再打了；有性匪的，也趁机报私仇，掺上一拳一脚，痛打落水狗；有怕事的，急忙跑去金殿给罗寺卿报讯；更有好事的，嫌浪起得太小，更是撒丫子直接跑到东宫给太子爷送信去了……
顿时，朝堂禁宫门口一阵大乱。
右丞相、大司马以及大将军等三公诸人，纷纷摇着头，看着说着，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云云，看够了笑够了才走了。
大理寺右丞是何等机灵的人，一看到大理寺卿罗敖生带了朱行等人匆匆忙忙从金殿赶过来，忙一个眼色，几个人丢下被痛打的周维庄，一阵风的逃得不见了。
罗敖生急忙走过来，扶住地上的周维庄，把蒙头的衣服解开。
庄简被打得鼻青脸肿，官帽也掉了，衣服也撕碎了，正晕头转向着，忽然被人揭开了蒙头的衣服，他惊惶地抬头看去，惊呆了。
庄简一眼看见了罗敖生，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多日不见，罗敖生看似真的病了，面孔莹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衬着黑发黑瞳更显得异样的明丽清澈。他素来是人若淡菊，病了一场越发清减了，真若似“一园芙蓉寂寥色，满身松竹清瘦行”。让人看了更觉得他如竹菊般超俗，如萤火虫般黯淡，如云烟般风吹即散……
距离太近，都由不得庄简看不见。
庄简心中不自觉得想着，看来是真的病了，却是为了什么而病呢？
他看见罗敖生正在打量自己头脸、身上的伤，顿时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他心里本有不能说的理由，又不得不陷害罗敖生，此刻被人痛打，也说不得骂不得，整个人都快爆了。这时候借了被打的因头，毫无顾忌地“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他披头散衣的就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了。
罗敖生心中暗暗叫苦。他连看都不想再看这个泼皮，为什么寺右丞竟然还会笨得打了他一顿啊，这赖皮绝对不能这般打，否则他就黏死你，把你也蹭下了一层皮。
他连声说：“周大人，你先站起来整理一下再说。”
庄简占住了“被打”的理，怎么会白白放过这机会啊。他痛哭着就地打着滚，粘得身上到处都是黄土树叶，官袍更破烂，人也更狼狈了。他滚完了坐起来伸手抓住罗敖生的手臂，继续痛哭着。几个人来拽他竟是拽不起来。
罗敖生大病初愈，被他号啕拉扯得头都晕了。旁边众人也焦急。一会儿太子赶来，这事就收拾不住了。
朱行比较聪明，见周维庄号哭着，不住偷看罗敖生的脸色，想必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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