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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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庄简跟着四名萧府家人走进萧宅。

萧中书令并未出门迎接,在后花园的花厅等候着客人。这间花厅三面临窗,卷起了竹帘,正对着百花齐放的后园。秋风送爽,百种菊花竞相盛开,花枝乱颤,如瀑如海,极为繁美。坐在花厅中可眺望到菊海般的花园,由此取名“望菊亭”。

庄简跟着侍卫进去,便看见萧立坐于亭中,旁边还陪坐着一位陌生人。

萧立对他施礼:“周大人,你可来了。”两人寒暄后落座。

庄简转脸望去,旁边陪座的中年人直愣愣地打量着他。两人目光相对,那人忙躬身施礼,庄简也还了一礼。

那个人自我介绍说:“下官王纹,乃是萧大人的同窗。周大人,恭喜你做了太子太傅之职。下官多在外省供职未能前来道贺,请勿见怪。”

庄简心不在焉,这种前来巴结的外省放官多了:“哪里,不必多礼了。”

中年人四十余岁年龄,相貌平常,未语先笑:“周公子,贵人多忘事,你不认识我了吗?”

庄简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打起了精神,他忙仔细地打量对方。对方眉目舒朗,但他的脑子里却空荡荡的无有任何印象。他虽然没有博学强记的能耐,但他脑子活络性情机敏,惯于举一反三。

他调动了全部的心劲精神气,脑子里转个不停。这人是谁?为什么称他周公子?可曾见过周维庄?庄简却认不出来了。

庄简不敢乱说话,话锋一转,含糊其词地应承着:“这个,面熟,却是记不真了……”

王纹微微笑了:“周公子贵人多忘事。现在更成了当朝国公重臣,自然不记得我这些小事了。小周贤人从小就是重情义的人,庞氏还经常对我提到小周贤人的好处呢。”

庄简心中暗暗叫苦。他眼珠一转瞟着萧立,萧立脸生尴尬。庄简立知有变,口中含糊道:“啊啊,这种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王纹脸色骤变,眼神警觉地看着庄简,狐疑道:“周公子,你跟小时候可变了很多呢。”

庄简三言两语搭过便知不好,又瞧见了萧立躲避他的眼神,花厅外面人影来回晃动,已知道中了圈套。他口中推辞道:“萧大人,我突然想起一事,需要立刻进宫回禀太子。今日……”

他见势不对,夺路便逃。再不逃,小命不保。

这时候,花厅外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一群人蜂拥地冲进了大厅。领头一人大喝道:“大胆狂徒周维庄,竟敢欺君罔上欺骗朝廷!你还不快快认罪?”

这声呼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花厅里嗡嗡作响。

庄简的魂魄都惊飞了。他愕然抬首,迎面是一位高冠锦袍魁梧健壮的老者,横眉立目,怒视着他。正是右丞相秦森。他曾在清源宫炼丹事件中,与这位右丞相有过一场交锋,所以记得很真切。

庄简浑身顿时如冻住了似的,僵在原地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右丞相秦森带着众多披盔戴甲的侍卫们一拥而进,横眉立目,一叠声地呵斥着:“大胆的小子,你究竟是谁?竟敢冒充禁国公周拂的儿子周维庄,犯下了欺君大罪。还不赶快拿下!”

侍卫们一拥而上,按肩膀拢双臂就要抓住庄简。

原来竟是右丞相秦森埋伏在萧中书令府上,欲图一举抓获他。

庄简哪里肯束手被擒,他立刻蹿起来,高声叫喊着:“这,这是怎么回事?住手!秦丞相,你竟然敢抓捕朝廷命官吗?圣旨在哪里,刑律在哪里?秦丞相,我是大汉朝公太子太傅,你一句话就能抓得了我、杀得了我吗!”

秦丞相怒目瞪着他。心道,传说中周维庄如箭猪一般满身是刺。果不其然,这厮浑身是刺,满嘴是理!

旁边王纹忙跪倒,指着庄简举证道:“秦相国,这人的确不像是周维庄啊。相貌差太多了。周维庄周公子相貌斯文秀气,长得瓜子脸,体格瘦小。和这个人完全是两个样子啊……”

庄简勃然大怒。心中惊惧嘴里却寸步不让:“你不得胡说八道。你在讽刺我越长越丑吗?你好大的胆子!”

王纹吃了一惊,慌乱地争辩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乃是周维庄公子乳母的丈夫,自小被周府礼遇。官职仕途都是仰仗了周拂大人的提携。荆妻庞氏当年曾经陪伴公子到十岁,公子长大后不需要乳母才出了周府。后因思念公子病逝。周维庄公子听说后大病了一场,对我说此生必奉乳母为娘亲,他体恤庞氏所以尊称我为王叔。这人却不认识我!听到庞氏名字竟说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分明是假的!”

庄简几欲晕倒,岔子原来出在这儿了。这周维庄也真是婆妈,这种家常琐事他怎么可能事无巨细记得清楚。他脸上神色不变,声音更高:“一派胡言。事隔多年我记不真了,难道也是假的吗?那么一个人幼时吃过多少米盐穿过多少衣履,你也都必须记住以备将来查询吗?真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纹惊恐地磕头:“丞相明鉴,四五年前,周拂周大人和周二公子两人路过梁州,曾到下官的府上小住。那时候周维庄公子已经二十五岁了,近乎成人了。但他外表清瘦娇小,宛若十七八岁的少年,而且沉默寡言,常常是久问也不答一句话的。后来我听说他进了京城做了大官成为了太子太傅,为太子教书,就好生惊讶。周维庄不善言辞、沉默寡言怎么能为太子恩师?今日一见,这人相貌不像,还这么健硕跳脱……”他看着庄简不服捆绑,伸手伸脚的跟侍卫们撕打挣扎,喃喃地道:“这也差太多了!活脱脱跟两个人似的。”

庄简肚里直惨叫,原来底细泄露在这儿了。这周维庄有病也不乖巧些,还到处游山玩水,难怪死得早。他跟侍卫们挣扎着,口中犹自不服:“你这人说话忒可笑!难道我就不能重病痊愈,恢复健康吗?我养病养了二十年怎么会还养不好?你咒我早死吗?混账。”

他牙尖嘴利条条都占了理,纹丝不乱。

秦丞相冷笑道:“好一个嚼舌强辩的巧嘴!萧中书令你来说,我看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

萧立战战兢兢地说:“周二,我看你就承认了吧,藕荷夫人受不得惊吓已经全招了。她不认识你的……”他脸上羞惭,望了一眼花厅外的家人。

庄简心中暗骂,萧立为人太实成,肯定是为了家族家人的缘故吐露了实情。秦丞相发现了周佛死得蹊跷,就暗中追查到了萧立和藕荷,发现了蛛丝马迹。于是他威胁萧立,又找来了周维庄的旧识,一举挖出了庄简的老底!

庄简心知今日已到了悬崖边缘,一步不慎便要损命折身了。

他心中暗叹,大风大浪都过了无数,难道今日为了这蝼蚁小事,就要万里长堤崩塌吗?他惊得手脚绵软,心里却异常刚硬起来。一股子血勇之气涌上心头。昔日家门临危时,他也是这般提着心劲做下了通天大事。多年后,还比不上幼年不经事的自己吗?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讲理不成,那我就不跟你们讲理!对正人君子行君子之礼,对小人就行小人之道。他稳定下心神,也不挣扎了,居然不惊不慌地放声大笑起来了。

这一笑,花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散了,把所有人都笑愣了。

萧立心中害怕,这周二别是受了惊吓,傻了不成?

秦森怒道:“周二,你笑什么?”

庄简摊了摊手,也不挣扎了,旁边的众侍从反倒不敢抓他了。庄简无奈地笑道:“我笑什么,我又能说什么?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任我。你们设下了这么多圈套计策的非要我掉下去,假冒的人证物证都出来了,还要我说什么?你既然非要说我是假冒周维庄的,我也无法。再说下去,你肯定会说我刁滑狡辩,然后大刑伺候,我受刑不过自然就招了。也就随了你们的心愿。这一切事翻来覆去覆去翻来,都必须按照你定下的计策圈套去走。我无话可说,难道还不能笑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厉害,轻妙淡写的一番话,不但死推了罪责,还把污水反泼到别人身上。除了被设计入瓮,还是受刑不过屈打成招。他翻来覆去的也只说了一句话,就算是白纸黑字、证人成群证死了他,他也都是被群人设计落入陷阱。他决不承认己方有错,对方还落下了严刑逼供的恶名。

这无赖他是耍定了,他就要赌上一把。

庄简心里拿定了主意,想说的话在肚里顺过千遍万遍,此刻坦坦荡荡地喜笑颜开:“秦丞相可要回禀太子和皇上、皇后,讨得圣旨下来,将我严刑处死啊?”

他抖了抖身上穿的大理寺卿的紫黑官袍,装模作样笑道:“可是千万莫将我送到大理寺去。罗卿见了我犯下这种假冒禁国公的大罪,说不定将我活生生打死哪!”

秦森顺着他的眼光瞧着他身上,大吃一惊。他身上穿了件“九只雉鸟化团龙”图案的廷尉官袍,腰间束着“三凤追月”的紫金玉带。右丞相的眼珠子险些凸了出来。这,这不是方才早朝上大理寺卿罗敖生所穿的朝卿官服吗?怎么会穿到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人身上?

方才还听人回禀说,是大理寺的车驾送周维庄来的萧立府。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庄简垂头暗笑,这么多时日来,他挨打受气,终于一刻间有所回报。

他低着头悲切道:“我即便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辩不明,满黄河的水都洗不清我的冤屈了。我对不住罗卿,被人污蔑是假冒的还没法辩解,真是无脸见人。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吧!”

他赌死了这秦森绝不敢当堂一刀杀了他!

虽然眼下形势是周二露出了马脚,大大不妥,但还未到山穷水尽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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