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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酒酣胸胆尚开张
推门而入，月色如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被古松环绕的月洞圆门，枝干交错掩映，精雕花纹隐现。
飞檐游廊，碧瓦朱甍，脚踩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甬道，蜿蜒漫长，曲径通向厅堂。
“子策小心脚下。”
景盛口吻温柔，唇角微扬，在面对安子策时，他总是这般温雅有礼，偶然间邪魅一笑，却不失君子之风，不由得让人忘记他冷血无情的一面。
安子策观望须臾，在景盛带领下漫步向前。
易柏川尚需回东厂打点相关事宜，得到景盛应允，轻手关掩金柱大门，驾车而去。
月光倾泻而下，所经之处光影晃动，两侧怪石假山嶙峋，挺拔的梧桐树高耸入云，经风吹拂婆娑摇摆，恍恍如梦。
木桥凉亭，池鱼潜底，一片片泛黄的梧桐叶片随风而落，不经意间飘落在鱼池之中，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游于池底的锦鲤摆动尾鳍，四下逃窜。
整体观来，院落雍容大气，丹楹刻桷，巧夺天工的同时又富有风雅诗意。
安子策无意间低头瞥望，目光停落在地面之上，光滑的青石板小路，仅有几片刚刚飘落的树叶，显然是有人经常清扫打理。
恰逢此时，一个小厮提着盏八角宫灯匆忙前来，大红色的穗子晃动，在景盛面前停下脚步，哈腰行礼，“小的都已安排妥当，督公和安公子可随时前往用膳。”
景盛点头，看了眼安子策，询问道:“子策不妨先去换身衣服，我在正堂等你可好？”
穿着这身显眼的太监服的确多有不便，安子策颔首同意，并未拒绝。
“安公子，请随小的到这边来。”小厮抬手，示意安子策先请。
盈盈灯火闪动，浮于月光下的身影逐渐远去。
换掉并不合体的太监服，安子策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无奈浅笑。身上的衣服穿久了，都快忘记自己穿常服是何模样。
直裰如雪，外搭轻纱长袍，月白绸缎发带半披半束，余下青丝垂落，覆盖住安子策略显单薄的肩膀。镜中之人双眸狭长似水，面容清俊雅致，虽说容貌未变，但气质立马焕然一新。
果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
安子策系好腰间衣带，轻轻拂了拂衣袖，温雅如风，随之来到正堂。
沉香木的月牙桌上摆放着各式珍馐美味，细观之下，仍有热气缭绕。
景盛同样脱去蟒服，更换上一袭金纹祥云玄色直裰，见安子策走来，立刻起身为他搬过一把椅子，“子策，坐。”
安子策撩起衣摆入座，眉间带着几分好奇与不解，“此前怎未听督公提及此处？”
景盛将一双青玉镶赤金著递至安子策手中，又夹了几道安子策爱吃的菜，才缓缓开口回答。
“此地乃是万岁前年赏赐，算上今日，我也才来过两次。”景盛笑了笑，“实际上，我很早就想带子策过来，毕竟有子策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怎知被事情耽搁，竟拖到现在，好在眼下来亦是不迟。”
不知是灯火的浮影，亦或是心之所及，说话时，景盛的眸里荡漾着暖意。
原来这就是景盛提到的家。
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
安子策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接下来应说些什么，所幸拿过桌上摆放的玉壶春酒壶，倒入酒杯，一饮而尽。
他看似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与之相处久了，便会发现他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总能诉说出诸多心事。
烈酒入喉，辛辣的感觉在嘴里蔓延，一股热意直涌头顶。
安子策以袖掩口，轻咳几声。
景盛前倾身子，笑着为他抚拍后背，“子策莫要逞强。”
“无妨。”
安子策摆手，他平时并不经常喝酒，偶尔心血来潮会小酌几口，微醺微醉，亦是情趣所在，只是没想到此酒甚烈，许久未饮，倒是有些不适。
“子策也应饿了，先别忙着喝酒，尝尝这菜可还合胃口。”
“好。”安子策淡淡一笑。
二人对桌而坐，势有举杯对饮之意，安子策一改平日里静默寡言之态，与景盛闲聊畅饮，把酒甚欢。
说着说着，无意间提及儿时之事。
“若我没有记错，穆远扬是徐州人士，子策怎会与他相识？”景盛为二人各倒一杯酒，问及此事。
“穆家与安家乃是世交，因宜州城有变……”
安子策眸子闪动，紧握着青花酒杯的指节泛白，杯中之酒险些溢出，像是在内心挣扎了许久，话锋一转，道:“督公可曾听说过青云寨？”
听闻“青云寨”，景盛指尖发颤，花生米从玉箸间滑落，眼底的阴鸷之色一闪而逝，玉箸轻放，语气仍似平常。
“略有耳闻。三年前，土匪在金陵城一带尤为猖獗，朝中曾令各地展开剿匪行动，青云寨亦在围剿之列，只不过让其头领侥幸逃脱，至今下落不明。”
***
安子策不知喝了多少杯酒，脑袋变得晕乎乎，景盛的身影也逐渐模糊不清，半醉半醒之际，眼前突然涌现出大量刺目的猩红，那是鲜血遗留的残影。
“我想救他们，真的很想救他们。”安子策有些语无伦次，脸颊泛起红晕，辛辣的烈酒在喉间滑过，未解旧愁，平添新愁。
“我拼命学习医术，为的就是救人性命。但医术再高明又如何，亦不能做到起死回生。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我面前……”
说话时，安子策的双眸蒙上一层薄雾，口吻间隐含着道不尽的苦楚。
多年来，他都将此事藏在内心最深处，从未对外人诉说，只得在角落里默默擦拭伤口，做一个受人指责的“杀人凶手”。
年少懵懂，殊不知他亦是受害者。
“或许……或许我真的不应该救他。”
安子策低声呢喃，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仅他自己能够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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