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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
那柄黑剑无鞘, 玄鉴一时也寻不到合宜鞘体,只好将它拂拭干净,用粗布包缠几圈, 就这么抱着它往叶园走去。
她更早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有仆婢告诉她二小姐白日都待在书阁,不在叶园, 那年轻婢子认出她是将来的小姑爷, 说着就要领她去致虚楼。玄鉴颇感局促, 委婉谢绝了。
何至幽应不喜欢有人在她读书时造访,就像自己不希望在练功时有人打扰一样。
于是直到日暮时分她才再次前往叶园, 在那块牌匾下静静等候闻讯通报的人回来。
而她等来的不是仆人轻盈的脚步声, 而是轱辘轧地的沉闷声响。
许是轮椅木质太过厚重粗砺的缘故,嵌在其中的何至幽总是显得纤薄瘦弱, 如石缝间生出的一株细茎, 而其根基不稳,常为风摇, 看起来不似从地底长出的芝兰,而像被恶劣顽童随手塞入的一截断草。
玄鉴往前几步,却不曾越过大门。
何至幽神情愉悦,面上是鲜有的轻松笑意, 这情绪在接近玄鉴时愈发浓烈了。
“没想到你会来, 进来说话吧。”
“等……不用。”玄鉴抬臂摆手,“我是来还剑的。”
何至幽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一团蠢物,又听到“还剑”二字, 笑意稍减:“你要让我抱着它回去?拿着它,我要用什么来拨木轮?”
玄鉴一愣,扫视周围, 发现无一仆从在此,何至幽竟是独自前来。
她又道:“看也没用,你我如今不同以往,若要往来,不能太明目张胆,叶园乃母亲所辖,让她瞧见,你更难应对。还是跟我来吧。”
玄鉴只得应下。
她对何至幽的屋舍很熟悉,毕竟她曾在这里住过一段不短的时日,只是那时她将这里当作囚牢,如今看来,这里种种陈设都是普通闺居所有,并不存在什么凶煞可怖之处。
何至幽停在桌旁,玄鉴亦自行坐下,将长剑放在宽阔的桌面上。布包自行展开了些,露出漆黑剑体的一角。
“为什么要还给我?”何至幽看着剑道。
“我不需要酬劳,先前,你也没说过会给我这个。”玄鉴道,“而且,此剑为我而铸,所耗心力太过贵重,我没有理由收下。”
“为你?”她讶然地挑了下眉,“何以见得?”
玄鉴一时有些发懵:左书笈是这样说的,她也是这么以为的。这剑制式与普通长剑不同,无论是剑茎宽度还是其上的“幽”字,怎么也不可能是随手在兵器库拿的吧?
“呃,它握起来……很合手,不像是……”
不像是给男子用的剑。
“你把手给我。”
何至幽突然提出一个莫名的要求。
“……”
玄鉴心有疑惑,却仍是照做了,她摊开手掌,任何至幽抬袖覆上自己的手,两手的掌根与指尖恰好相抵——何至幽虽长她两岁,指掌长度却与她差不离。
玄鉴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让她脸上一热,顿生无地自容之感。
这剑可能是何至幽为自己锻铸的,那篆文也极有可能是剑主的名字,而自己竟自作多情地以为……
“大火之后,我没有完全放弃习武。”何至幽缓缓道,“那时候,我很想证明我还能做什么,哪怕是从前不屑练习的武功也可以,可父亲说‘不必勉强’。我很失望,心里却知道他没有说错,就算我练上几年,可使出剑招,也抵挡不了庄内一个普通护卫,这是无用之功。”
玄鉴眉头紧皱,不发一言。
“不过,虽然听从了父亲的话,我心中仍是不快的,为了报复,我要求用黑金来做一副假面,既然剑我用不了,那就把铸剑之材拿来做对我‘有用’的东西吧。”何至幽笑了起来,“看到父亲不舍又心疼的样子,我很开心,可惜,没过多久,我就听闻了他的死讯。”
何成逸之死毕竟与萧放刀有莫大关系,玄鉴闻此,不由抿唇低头。
“他死了,那副假面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我换了新的,然后派人把它熔回了黑金的样子,那时,我已知道这东西很有用,便悄悄藏了起来。我想自己锻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敛意虽以铸器闻名,庄内却鲜有适合我的兵器,黑金用在阔剑、重剑中最佳,可那不是我能承受的。”
“所以,这把细剑是你留给自己用的?”
“是。”她颔首道,“这柄剑出世之时,我便知道它一定会是一把利器,可是它留在我手中,只能是一块废铁。我那时才明白,我要的并非是剑,而是一个能够保护我的人。我自小摸过无数兵器,知道有此剑在手,要寻一位武功高强的护卫不是难事,甚至,只要我拿出它,定会有无数武人趋之若鹜。”
何至幽微笑着望向玄鉴:“于是,为了找到合适的剑主,我开始接触外面的人,陆红霞、杜家姐妹只是其中一二,他们都很有用,但都不是最好的那个。”
玄鉴心中一紧,想:难道她要说我才是这个人么?倘若真是这样,我该如何拒绝……
这点不安自然也落入了何至幽眼中,她把目光移向细剑,伸手摩挲其冷硬剑身,道:“可是,后来我发现,没有这样的人,不该有这样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人。没有我强加其上的诸多幻想,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剑。我送给你的,也正是这么一个普通的物件。”
“……”
玄鉴怔然无言,她在温情脉脉与孤傲冷漠间转换得如此迅速又如此自然,令人无所适从。得知此剑的来历,也知晓她赠礼并无他意,心中不知是轻松多些还是沉重多些。
“如此,也不愿收么?”
“我……”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收下便是。”
何至幽点点头:“好,你等我片刻。”
她进入内屋,过了一会儿,抱着一个木匣艰难驶出。玄鉴见状,忙上前帮忙接过那沉重的实木剑匣。
“这是?”
“里面是剑鞘。”何至幽笑道,“打开看看。”
玄鉴依言开匣,其中果然躺着一副精巧的铁鞘,相较于剑身的漆黑简朴,鞘体则要显得华丽繁复许多,她仔细端详其上刻纹,在其末端与剑柄相接处看到了熟悉的篆体——那是一个比“幽”更复杂的字。
“识、幽?”她念道。
“不错,识幽是它的名字。”
以识幽为名,这真的是一把铸给她自己的剑么?
玄鉴不愿多想,只颔首道:“嗯,我会记住的。”
“你今日来,还有别的事么?”
“其实,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哦,我听母亲说过,你们明日就走,是吗?”
“是。”
何至幽并未表露惋惜感伤之色,反倒颇有兴味地道:“辞行,只一句话就可以了吗?临别之时,你没有别的想说的或者要送我的?”
“这……”玄鉴窘然道,“我是孤女,并无家财,我身上所有,俱是绝情宗所赐,没有什么好拿来送人的东西。”
“好吧——”
玄鉴苦思之下终有所获,便道:“我可以为你做些吃的,今日上元,你想吃什么?”
何至幽愣了愣,然后噗地笑了出来:“当真?不是因为我当日给你下毒,现在才要趁机给我喂些毒药报复回来?”
她知道这是玩笑,却还是认真答道:“我不会报复你。”
“那我与你说一件事,你听完之后,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呢。”何至幽眨了眨眼,“你知道你自己佩剑去何处了么?”
“它……果真是被你拿走了?”
“是啊,若你当时不接受陆红霞的剑,不承我的意,一定要用自己的佩剑,那么你在与左书笈比武时,一旦用剑伤他,便会发现你的剑已被淬了毒。”
“?!”
“虽然卑鄙了些,但这也是一种取胜的方法。”她笑着道,“现在,你应当庆幸自己选择了‘识幽’,而且,会想要对我这样的人下毒吧?”
玄鉴没有说话,她难以辨别何至幽所言真假,也无法知晓她彼时是否真的做了这手准备,古怪的是,她甚至不感到失望或是愤怒。
她将识幽收回鞘中,再放入剑匣,然后把剑匣立在门旁,空出了桌面。
“你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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