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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元夜表彰事件已过去半月, 玉花骢蹄下除了细沙黄土,终于能有几点零星春花作缀。越往南走,春意愈浓, 可对于许垂露来说,春意等同困意,阳光并非催万物勃发的生生之力, 而是催人阖目小憩的薄衾软枕, 春风吹进衣襞、熨入骨缝、拂过鼻尖——
啊嘁。
许垂露吸入一口猫毛, 猛地打了个喷嚏。她腿上一轻,猝然惊醒, 发现是怀中解语忽地跃起, 往她臂弯缝隙里钻。
这是停车时听到马嘶的受惊反应,她无奈一笑, 一面熟练地伸手安抚, 一面轻声询问:“是要进城了么?”
“嗯,此地守卫受命盘查过路人, 要入城,怕要多等一会儿。”萧放刀捻去落在自己膝上的一根白毛,淡淡答道。
许垂露听见外头喧杂声响,掀帘探头, 往外看了几眼, 道:“好像有很多武人进城,也是因为‘无阙’么?”
“白石门就驻于璞城,他们从西雍回来, 自然也把消息带到了。”
“那个消息啊……”
他们走得利落,却留了个麻烦给敛意,无阙重现需要有个说法, 萧放刀未做解释,能解释的就只有敛意了。
许垂露原本以为,依照叶窈的性子,她会找个合理些的说辞,譬如无阙早已泄露、何成则曾获残卷、擂台所现皆是敛意提前布置、无阙并非无阙云云。然而,这一路走来,许垂露听到的最不荒谬的传闻竟是……
楼玉戈的鬼魂附于狸奴之身,游窜各地,只为报复彼时围攻他的各大门派,但因其“法力”有限,无法作用于活物,只能借无阙之力操控其兵器,持兵者会如获神力、杀性大增,所到之处,便似楼玉戈亲临,必成一片尸山血海。
起初,这传闻闹得人心惶惶,那些参与招亲的弟子亦被遣回门派,严加看守;可没过多久,留在西雍的大小门派皆发现门中有弟子私养狸奴,虽然畏惧楼玉戈,但他们心中无法不向往这份力量,哪怕是虚无缥缈的残魂之说,也引得许多人效仿追逐;再过几日,有新的“受诅”兵器流于市面,为人重金相购,既有私藏者,亦有转卖者,至于买不起的,多半也会抱一只猫回去等待“鬼迹”降临;后来,甚有不明就里的猫贩拿着楼玉戈的画像佐证自家狸奴与其相似之处,称有此猫在手,必引其魂亲近……即便那场招亲的结果已经明白昭示,“无阙”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实质上的助益,但相信其有神奇之力的武人仍是多数。
他们一路行来,所闻流言每日迭新,已不是敛意或绝情宗能左右的了。
驭师在车外与守卫交涉,过了片刻,车门打开,一黑面男子伸头往里看了两眼,见车内是几个整肃的江湖人,便未作盘查,直接放行了,只是离开时嘴里小声嘀咕着“怎么到处是猫,养得比人还壮”。
几人皆向许垂露看去。
许垂露无辜地薅了薅解语:这不能怪我,嘴长在它身上怎么能怪我呢,要怪也只能怪给它设定好吃懒做属性的“亲妈”。
是的,在年夜觉察到解语对楼玉戈的名字有特殊反应后,许垂露私下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解语不仅知道楼玉戈,而且会回应“月光”这个称呼——那是好友所养的猫的名字。所以,解语是顺应好友的意愿而生的,它身上有好友期望的特质:乖巧、温顺、聪明……而且,它一定和楼玉戈产生过某些交集,不过楼玉戈死后,它也能凭借好友留给它的光环存活至今,甚至幸运地辗转到了自己身边。
许垂露近来与解语相处的时间愈来愈多,除了睹猫思友之外,还有几分想要证明自己的意思——她可是得猫咪青睐的高质量人类诶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一定是萧放刀有问题!
想到这里,被春光晒过的懒骨翻腾出不安分的痒意,她抱着解语往一旁挪了挪,与萧放刀之间隔出了一人有余的距离。
对此,风符、水涟、玄鉴:“?”
萧放刀:“……”
她对许垂露的怨气偶有察觉,但思考无果,问也无果,只能暂搁不议。
“回程时弟子数量众多,尽管已经让一批弟子先骑马回宗,但还是留了不少与我们同行,车队太长,行速不免慢了些,许姑娘觉得疲惫也很正常。”水涟试图合理化许垂露的突兀举动。
“我不累,我就是——”
我就是想远离这个拿着花灯向我道谢的女人!
然而,她深吸一口气,温和地续上了刚才的话:“有点饿了。”
言罢,她往玄鉴那边凑了凑,问道:“我们待会儿吃什么?”
玄鉴一惊,紧张地想:许姐姐今日不大高兴,寻常食物恐不能令她满意。她在脑中仔细清点自己做过的拿手菜,忽地想起上元那夜给何至幽做的元宵曾得到对方极高的评价,又想许垂露一向喜欢甜食,便放心地道出了答案。
“元宵。”
许垂露沉默了。短短两字再度把她拉回那个漆黑又残酷的夜晚:在不知如何回应萧放刀的话语时,她僵硬地抬起双臂,给了对方一个拥抱——同样地,像领奖台上受表彰者给颁奖者的充满感激的拥抱。
终于,她向玄鉴抿出了个坚贞不屈的惨笑:“不要元宵。”
……
[宿主,您已许久……]
【%,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正因为我随时都能做,所以这件事不急,你也不用催我。】
[如果您真的没有顾虑,夜间的睡眠质量就不会变差了,您常在白日小憩,不只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不是吗?]
【不要揣测我的想法。】
[对于萧放刀说的那番话,您并非不满,而是不安。即便是我,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萧放刀对您的感情,她不向您吐露爱意,原因只可能是——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不想让这份感情成为你的负担。您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
[可是,我认为您无须发愁,系统奖励可以圆满地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您不早些结束这份不安,迎接属于您的幸福呢?]
【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决定,你不能理解。】
[好的,在这方面我的确有许多不足。但我衷心希望您能获得快乐。]
【回宗之后,我会实践我的想法,毕竟,我比你更无法忍受那个见鬼的进度条。】
……
马车驶进赤松镇的那天,恰是阳春三月的第一日。这段足可称漫长的旅途将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时节迎来终结。许垂露眼中映入了熟悉的市井图景,山脊、云雾、矮屋、街道、商铺、招幌,它们清晰而有序地层层铺展,短暂地览赏后,她的视点落在那块“一点香风”的铜匾上。
因为俞中素的那份嘱托,她与萧放刀提前下了马车,命其余门人继续赶路,仅留一匹墨麒麟供两人驱用。
乍见来客,阮寻香眼中情绪发生了鲜明且激烈的变化——先惊后喜,喜而转怒。
“萧……萧放刀,你竟还晓得回来?来得正好,我正愁没处说理呢!”
她边说边把人往屋里扯,奈何她这点力气不堪大用,仅是把衣料扯皱了些。
萧放刀与许垂露对视一眼,任她引着进屋了。
阮寻香脸上气极,手里动作却仍在差遣下人准备果脯茶水,她揉了揉手腕,又卸了鬓间两根摇晃不停的步摇,攥着往桌上一搁,气势十足地道:“萧宗主,俞中素的事,你做得不地道罢?”
萧放刀也不与她客气,坐在圈椅上闲闲答道:“西雍那些事,你也听说了?”
“你怕我知道么?当年我可是花重金才能从绝情宗‘赎身’,他没还武功,凭什么也能脱身?”她柳眉倒竖,甚是不满,“你这两面做派,如何能服众?”
“你怎知他不曾付出代价?”
阮寻香一顿,皱眉道:“你是说他帮你……难道他受伤了?”
许垂露心觉奇怪,阮寻香气的是两人离宗所付代价不等,自己“亏了”,而不是气这两人的隐瞒么?而且她言辞虽然激烈,话中却对俞中素有明显的关切之意。
萧放刀置茶自饮:“没有。”
阮寻香面色稍缓。
茗香漫溢,萧放刀抬眼瞥她:“你愁的不是这个,有什么事,何妨直言。”
这是还能继续谈的意思。阮寻香挥袖屏退侍从,坐在了萧放刀对面,本欲开口,又看了眼许垂露,稍显犹豫。
“说罢。”萧放刀确认道。
“那我就直说了,放刀,你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我没法跟下面的人交代。”她盯着攒盘上红艳的樱桃,“两家的生意是由我二人牵头合作的,我能信他,是有那一层恩义在,他在江湖行走,也需要有侠名傍身。如今他欺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旁人都道我会厌憎此人,再不往来,但我没反应,下头的人琢磨不透我的心思,不知该以什么态度应对横雨镖局,活儿虽还是按部就班地做,心里却谨慎疏远起来。”
“他们要你表态?”
“是,可俞中素迟迟不归,我在这边能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信他’么?啐,我只是他的朋友,又不是他养在赤松的小媳妇,这样说了,只会叫人不齿。”
阮寻香颊飞红云,是恼非羞。
许垂露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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