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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被捉住, 沈喑有些懵,被段嚣话语间那股痴缠劲儿控制着,迷迷糊糊点了点头, 留下付账的银票, 便走出了这酒楼。
段嚣最近总喜欢去握他的腕子,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冰凉而真实,被这般冷如骨瓷的手指虚握着, 沈喑的手心却沁出了细密的薄汗, 燥而热, 心跳得很快, 指尖的痒好似忍不住想要触碰什么东西一样。
有一瞬间让他非常想要挣脱, 一并挣脱这种心跳过速而不受控的感觉。可是挣脱的话......岂不是意味着他在心虚?段嚣只是想拉着自己快点走而已,沈喑自认没什么可心虚的,所以不能挣脱。
强行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沈喑似乎察觉到段嚣的抗拒,越发觉得自己的小师弟不对劲, 段嚣一定有事瞒着他。务必要更用心一点,密切关注小师弟的衣食住行, 一举一动。
小师弟不想再听这所谓的老神医继续讲下去,多半是因为那老神医即将要说的话与他想要隐瞒的事情有关。
而医生会与患者讨论的事, 必定与病情有关。
沈喑的心揪着,段嚣的寒症接连发作, 发作时惨白的唇色令他越来越不安。他满身的现代医学知识放在这个玄奇的修□□根本用处不大,没办法减轻段嚣病症的痛苦, 也诊断不出前因后果。
虽然,他十分理解并尊重段嚣段嚣想要瞒着他的行为,患者的病情从来都是医患之间的**, 患者有权不让第三个人知情。
但他的忧心也是真的,一双润得几乎沁出水的眸子写满忧愁,总觉得这老神医刚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被段嚣冷漠地打断了。
还好,做人胜在脸皮够硬,不怕受挫,老神医居然追了出来,在他们身后喊道:
“楛耘失岁,饿殍当街,这般年月里,本神医脸皮薄,万万不想欠你们一饭之恩。”
“无患玲珑果一枚,配合四味归脾丹连续服用七日,可解这位公子的病症。”
“效果嘛,你们放一百个心。这方子专克先寒,没有副作用,只是药材罕见了点,二位可以去碰碰运气。”
如果运气不好,那便只能做取舍了。老神医看得出段嚣的抗拒和刻意隐瞒,就没透露更多,说完便转身离去。此行下山已久,是时候回去仙医十四阁。
段嚣的病症竟然有药可医,沈喑心头一喜,就算是早已绝望的段嚣,眼中也有了波动。
但很快,两个人都清醒过来,认清现实。
沈喑怎么会听不懂那最后一句的弦外之音,老神医的语气中带着点可惜,虽有药方,但是药材十分罕见,罕见到要去碰运气的程度,这得是多难得的天灵地宝。
段嚣眼中尚未燃起的希望也因最后一句话迅速黯淡下去,无患玲珑果他只在古书典籍、传闻志怪里听过,岂是轻易碰运气就能寻得的。若真那么容易,当初剑临长老便不会闭口不提这个方子。
传闻中与生灵古木齐名的上古神木无患树,生于西岭万仞雪壁之上,千年一生根,千年一发芽,千年一结果。其果性温,无属性,配以相应的调理药材,却能生克任何属性的先天之症,稀有到无迹可寻,何况西岭本身就是险地,不知道埋葬过多少奔着机缘而去的修行者。
“不用去找了,我没事。”
“一定能找到,相信我。”
段嚣和沈喑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段嚣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弱质少年,讲话的口吻却寡淡到听不出悲欢,反倒是年长的沈喑满怀赤忱,他轻咬下唇,眼尾燃过火烧火燎的决然之色,他一定要把治好段嚣。
一个人最好的年岁不过少年时光,沈喑不敢去想年少的段嚣究竟错过了多少,那便一样一样找回来,先从无病无痛的身体开始。
他们这两句意思完全南辕北辙的话说得简直太同步,每一个音节都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侵没过彼此,一瞬间又戛然安静,两个人张了张嘴,突然间都有点为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段嚣近乎本能地,刹那间就把沈喑的话从纠缠不清的音流中分辨出来:沈喑在给他希望。
一想到这里,灿若凤凰涅槃的烟花在心中炸开,斑斓的火光炙烧着心中湿冷的一隅之地。
段嚣还抓着沈喑的手腕,未曾放开,他终生都被濒死的绝望笼罩,他被暴戾的仇怨拆骨嚼碎,他将灵魂瑟缩在阴暗肮脏的躯壳之下,沈喑却目光凿凿地将手伸到暗处,让光投射下来,想救他,想拉他上去,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也拖下深渊吗?
他多想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应他一句“我信你”,将他揉进怀里,把这份纯澈的温情融进入骨血,但是一瞬间被光照在身上,才发现自惭形秽。沈喑干净,明亮,总以毫无保留的善意与世人相对,可他脏得不行,他早就失去光亮了,心中的杀意叫嚣着一定要戮尽这个荒唐世才算完,才算好。
他不仅无可救药,还痴心妄想,如果能把伸手给他的神明拉下地狱就好了。
一句没说出口的“我信你”,在唇舌间打了个转,转眼变成“我不配”,生生咽下去,像吞下碎玻璃渣一般噎得喉咙生痛。
总之,此刻段嚣的内心戏挺多,沈喑却大脑一片空白,眨了眨眼不知所措。他们太有默契了,两个人脱口而出的话就像两只瞎了眼的疯牛一样撞在一起。他们又太没有默契了,两个人的态度南辕北辙泾渭分明。
沈喑用力想把自己的手从段嚣的濡湿的手心里抽出来,因为他注意到前方一阵骚乱,情况不明,他们二人这样大刺刺地站在长街中央,很容易被冲撞到。
但是段嚣好像是个傻的,丝毫没意识到前方的混乱,手也死死钳住不撒开。
于是,他俩就这样别别扭扭地手拉着手,像预料中的一样,被撞到了。
多亏这一撞,段嚣回了神,恍惚中松了手,沈喑才得以挣脱,稳住身形,不仅避免了被撞得人仰马翻,还给伸出双臂给那冲撞而来的人当了回木桩,那人扶着沈喑的手臂刹住脚,好歹没有贴地摔倒。
稳住脚跟,沈喑抬眼打量,好歹要看看是谁当街撞了自己。不曾想,这般莽莽撞撞扑上来的,竟是一个身形单薄的瘦弱女子。
那女子鬓发凌乱,满脸惊惶,脸色跟活见鬼一样。
刚刚好不容易从段嚣手中挣脱开来,瞬间就被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家把住手臂,沈喑一筹莫展,有点窘迫,不由地转头向身边的段嚣投去求助的目光,焦灼道:
“诶不是,这......段嚣你快来帮帮忙!”
段嚣看了一眼无奈的沈喑,又看了一眼抓着沈喑的那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
心中酝酿着一句“姑娘,你先把手松开”,不料这话还说出口,前方很快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和踏马声,那姑娘就像受惊的麻雀一样使劲儿拧起沈喑的衣袖,重重推了沈喑一把,踉跄着夺路而逃。
沈喑被推得莫名其妙,正有点不高兴,但是低头的时候,突然看见自己的衣袖,那姑娘抓过的地方,洇满猩红的血迹。
那姑娘双手的伤口很深,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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