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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我们可以试一试
金乌才刚刚从云空正中娉娉袅袅地轻移到偏西边。
她眉眼低垂,含羞带怯,脸上还挂着仙女织的锦布,调皮的风偶尔吹起她面纱的一角,从露出的半边脸可窥见她脸上铺满了彩霞。
她忍着羞意,扬起十指纤纤,将满腹心事抛洒在空中,少女情意四散纷飞,有的落到房屋顶上的青瓦上,清冷的青瓦不善言辞,只还给了她一个带着岁月沧桑的笑。而有的则闪着细光,落到了被困在田埂里的绿苗尖上,绿苗正处于好奇且霸道的年纪,于是他们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地争抢着这些情意,自私地想多抢一些,然后将这些情意锁在他们心里,等来日懂得情爱时,再小心翼翼地翻出来,看看它收藏的这份心意有多醉人。
可金乌的情意并不是均匀分配的,因为她早就有了心上人,只因她顾忌着少女微薄的颜面,不敢正大光明地言明,只好暗暗藏在心里。
但即便她已经拼尽了全力克制着自己的爱意,可最后还是没能停驻得了自己羞答答的眼神,于是,她朝那汩汩的泉水望了一眼。
结果看到,泉水中皆是她的倒影。
她挥着的素手顿了一瞬,然后嫣然一笑,将情意都倾倒进了清泉里。
清泉没想到他喜欢的人竟然也喜欢着他,他开心地翻滚着、大笑着从高处滑落,将她的心思高高地举起,向别人炫耀着。
他们的情思交融在一起,最后在崖边升起了一座五彩斑斓的桥。
不经意间路过的闲人被这壮观景色震惊,他拿出手机,将这唯美的瞬间定格,在他离开的时候还惊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妙。
只有金乌知道,这根本不是大自然的功劳,而是她喜欢的那个少年,将自己撞得粉碎,为她搭的一座桥。
只为见她一面。
金乌的心都在她情郎身上,忘了这世上还有她没照顾到的地方。
隐没在大榕树后面的那个低矮的小屋里,有一位花甲老人,从桌下拿出了烛台,颤抖着手,用火柴点上了蜡,豆大的灯烛映着黢黑的墙,屋里的每件东西破旧的都像是放在古董店里的展览品。
老人已经忘了屋里还有客人,她慢慢地爬上床,拉过被子,安稳地睡了。
谢皖愣愣地看着老人,似乎没想到老人竟然睡得这么早。
陆俞掂着脚尖走过去,轻轻地帮老人掖好了被子,然后拉着谢皖出了门。
谢皖出来时,被外面的光晃了晃眼。
房子,本来应该是温馨和舒适的代名词。可这间房,却好像将处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空间划成了两个世界。
谢皖拽了拽陆俞的胳膊,皱着眉问:“蜡烛不吹灭没事吗?”
陆俞朝屋里看了一眼,低声说:“她的眼睛早就花了,所以睡觉得一直点着蜡烛。”
“太黑了她会害怕。”
谢皖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在已经断了的屋椽旁,找到了被剪断的电线,他将电线拽出来,拿着断了的那头,骂道:“谁这么缺德,竟然把电线剪断了。”
陆俞从他手里接过电线,又缠在一起甩了上去,从容地说:“是我剪的。”
谢皖:……
他从未想过像陆俞这样的人,竟然会偷着剪别人的电线。
他盯着陆俞,想要一个解释。
陆俞将电线又挂好了,转头看着谢皖灼灼的双眼,无奈地解释道:“奶奶记忆不好,安了灯也想不起开灯,唯一记得的就是睡觉的时候点一支蜡烛。”
“后来,我就直接将电线剪了,也少一分危险。”
谢皖有些纳闷,他疑惑地问:“那她……为什么要点蜡?”
陆俞从上面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谢皖点了点头。
两人坐到了靠着颓圮泥墙的矮凳上,陆俞将他听到的和自己知道的,都拼凑在一起,语气缓缓地讲出老人凄惨的半生。
老人叫素子,姓素名子,鱼传尺素的素,之子于归的子。
娶之,可宜其室家。
自陆俞记事起,老人就一直住在这儿,这么多年,也没挪过地方。
但老人以前却不是一个人住在这儿。
十几年前,这里住着的,还有她的丈夫和两个很聪明的儿女,而且家里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俞虽然一直叫她“奶奶”,可其实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不是苏宛琴被逼无奈,跑到这边来寻短见,他们甚至连见面的缘分都没有。
但即便有一万个不可能,可命运还是让她们相遇了。
命运就像一个转盘,即使它上面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不可能,可指针却偏偏停在了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上。
那是个寻常的夏季夜晚,月明风清,老人一家人正围在饭桌前话着家常,吃着晚饭,突然外面的大黄狗激烈地叫了起来,老人放下碗,掀起门帘往外瞧了一眼。
就看见在月光下躺着一个身穿碎花裙的女人。
大黄那时还小,它看见竟然有陌生人出现在了它护着的地盘,便像疯了似的,在黑夜里尖锐地吠着,甚至腾空而起,想用自己的利牙将这个入侵者刺穿。可它却忘了,它的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项圈,后面连着的是沉重的铁链。
它勐烈地向前扑着,将狗链子挣得“哗哗”只响,可它前面的那个女人,却纹丝不动,仿佛在挑衅它的威严。
老人拉着丈夫,警惕地从家里走出来,先将大黄安抚了下来,两人再站在墙内,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村庄安静而祥和,只能听见从隔壁邻居家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两人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躺着的人跟前。
老人先探了一下鼻息,发现人还活着。
老人的丈夫是位村医,会些岐黄之术,他捞起苏宛琴的手腕把了一下脉,想看看这人是不是发病了,结果发现这位妙龄女子竟然已有身孕。
医者仁心,更何况这还是两个人。
他赶紧让老人将苏宛琴抱回了家里。
苏宛琴在老人家住了十天。
发了十天的呆。
没有说一句话。
老人也不问她,只是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给她补身子。
十天后,她给老人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一年后,若是平安康泰,定来拜访,若是未到,请不要挂念。
老人看着信,无助地看了一眼丈夫。
老人的丈夫摇了摇头,他们对那女子一无所知,想找到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那封信收好,郑重地压在了箱底,祈祷着她还在这世间。
红尘虽苦,但在悲伤时,抬头会有星河簇拥入目,俯首会有玫瑰拂袖,香味残留,逃避时有美酒入喉,疲倦时有温床软玉相伴。
你曾见过冬天的鹅毛般的大雪,淋过夏天突如其来的暴雨,更沾染过春天挂在枝头的香,也为秋天的枫叶迷乱过眼。
你曾登上山头向下俯瞰,心中激荡着豪情,也曾跌落谷底,见过这世上最荒凉的景。
你曾遭遇过背叛,痛不欲生,也曾因一句平常的问候,泣不成声。
有很多人都觉得挺不过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可当黎明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他们发现,昨夜的经历,也不过尔尔。
这红尘虽苦,但悲欢喜乐俱全,连阳间都挺不过的人,又怎么能熬得过阴间的苦?
据说阴间尽是漫天黄沙,而在整片沙漠上只长着没有绿叶的曼陀罗,一眼望去,只有刺眼的红和混沌的黄。
而忘川河边,也不会有彩虹从河里升起。它有的,只有黑压压的河水,和入不了轮回的人。
只有将世间的酸甜苦辣尝个遍,才敢只身前去奈何桥。
活着总比死了好。
老人是在苦荠菜地里滚过来的人,所以总能从苦日子里砸吧出甜来。
她一直都在后悔,后悔她当初没有告诉那个姑娘这些话。
若是姑娘没来,她定会愧疚一辈子。
好在姑娘来了,姑娘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特别讨人喜欢。
后来苏宛琴就经常带着陆俞到老人家来,老人有时候也会跟着苏宛琴到城里去,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却过成了母女模样。
但是天不遂人愿,就这么好的一家人,却没有得到上天的青睐。
那天陆俞记得特别清楚,清楚到只要他一提起,就觉得满眼都是血色的红。
金乌西垂,玉兔东升,陆俞看着天边的火烧云,闭了闭眼,那天的马路上,血比火烧云还刺眼。
谢皖握住陆俞的胳膊,低声说:“你别再往下说了,我不想听了。”
但陆俞握住了谢皖的手,惨白着脸,扯出了一个笑,说道:“可是我还想接着讲,因为我怕有一天,我会忘掉他们。”
谢皖将另一只手搭在了陆俞的手上,狠狠地握住了,他认真地说:“好,那你接着讲,我帮你记着,以后你忘了,我讲给你听。”
陆俞笑着说:“好。”
那天是白露,秋高气爽,大清早老人的丈夫开着小三轮送两个孩子去学校,老人那天正好在帮苏宛琴照顾着陆俞。
老人从早晨起来就觉得心绪不宁,当她第三次打翻酱油瓶时,她的电话响了,电话里的人说让她去认认人。
老人挂电话的手都是抖着的。
但她强做镇定地给陆俞穿上了衣服,将自己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换上了自己的新衣。
端庄地像是要去赴一场重要的约会。
等他们到的时候,那条路上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老人抱着陆俞,直直地挤了进去,然后就看见了地狱。
地狱里的红莲业火大概就是那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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