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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洛城讨厌这种溺水的感觉。

可怕的噩梦不是梦到怪像，而是如他这般，明知是梦，拼命的想醒，却总会鬼压床的睁不开眼，无法从深渊里挣脱，只能清醒的沉下去。

梦里没有一寸光，漆黑一片。

那一天的烈火，四周的草木都浇了油，烧的啪啪响，风狂啸怒吼，将这场大火吹的更旺。

吉州营的将士们为了保全他，脱掉铠甲，将自己的身体扭曲成肉盾，让他蜷缩在中间，用一层又一层 的肉体包裹住他，变成一个人体肉球，试图带他滚出火堆。

他被将士们挤在中间，几乎难以呼吸，在翻滚中头晕目眩。

他使劲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光。可他能听到烈火将最外层将士的皮肉烤焦，发出“滋滋”的声音，能闻到那股烧焦的味道，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肉盾里，眼见着他们为了让他活着，宁愿滚过烈火，烧焦自己。

那是他们在走投无路之际唯一能想出的办法。

他不住的哭，没有人理会，他的哭声在这样的火中，微弱到可以忽略。

洛城手指攥紧了床单，停下来吧……他拼命的去睁眼睛，可怎么都睁不开。

“小皇子别怕！我们定会护你周全！”

“小皇子，我们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小皇子，你告诉皇上，吉州军为他尽忠了！”

多蠢的吉州军啊，临死了都不知道，他们只是朝堂斗争的牺牲品。那些端坐朝堂的大臣，为了自己的私欲和权力，不惜毁掉整个吉州军。

可他们却要为皇室尽忠，拼死去救一个无能无用的十三皇子……一个同样被当做斗争筹码送进军营里的可悲的皇子。

他从焦尸里爬出来，吐的酸水不剩，可他们这样保下来的皇子怎么样了呢？他眼睁睁看着拓跋部押着二哥跪到军前，向后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头伸长脖子，用匕首拉锯似的摩擦脖子上的血管和软骨，慢慢的、享受的割下他的头颅，让他在拓跋部痛快的欢呼声里，痛苦而耻辱的死去。

他又怕又愤怒，哭到失声，可他却连跟拓跋人拼命的力量都没有。他被拓跋人踩住脊梁骂孬种，把二哥锯的参差不齐的脖颈扔给他看，笑他无能，好戏看够了，用长矛穿透他的后背，挂在高处，当做胜利的旗幡。

梦魇折磨够了他，终于放开他，洛城睁开眼，翻身扒着床沿呕出一口血，血丝从他唇齿间流下，胸口疼的心骨寸碎。

洛城紧攀床沿，大口的喘气。

他使劲挪着身子伸手，打翻床头的茶盏，意识模糊的伏在床边，隐约的听到池叔进来了，扶他躺平到床上，好像在说话，但他听不清。他想，有人发现他，应该就不会死了吧……

他又想，也不一定，一般的大夫，治不好他身上的毒，他还是得死。

他好像又看到母妃和二哥了，母妃跟画像上一样的漂亮，二哥给他糖吃，吃糖嘴里就不苦了，糖……他的糖呢……

洛城的手在身上摸来找去，他好着急，他明明放好的，怎么就摸不到。

是落在火里了吧……火，漫天的火。

洛城咳了两声，喉咙干的生疼，恍惚间身子一轻就让人抱了起来。

“行筝。”傅广修将他抱在怀里，放了一粒朱红的药丸到他唇边，他紧抿着唇吃不下去，“行筝，张嘴。”

傅广修硬撬开他的牙关给他塞了下去，洛城皱着眉：“火……”

“没有火，哪里有火，行筝你睁开眼睛看看，哪里有火。”傅广修平静沉稳的声音让人心中安定，“没有火，行筝。”

“有……有！”洛城一下睁开眼睛，急遽的喘息着，涣散的瞳孔慢慢聚拢起来，看向抱着他的人，眉眼五官平淡的让人过目即忘。

他讷讷道：“你是……”

傅广修挤了一下左眼道：“小子，不认得了？”

洛城嘴角笑了一下：“师父，我认得，是师父……”

傅广修年近八旬，在人间把自己活成了老妖精，可就是见不得自己鹤发鸡皮的模样，纵然他医术无双，可也挡不住年华老去，只能通过易容诓骗自己，尚且青春年少。

当年他把洛城捡回去，其实是觉得这少年模样不错，可以拓下来做张人面，没想到他还有气。

傅广修精通易容，也精通口技，在神医谷就时常自娱自乐，变换着模样和声调逗洛城玩，洛城早就习惯了。而且不管一个人怎么变，总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比如傅广修每次逗他的时候，总喜欢挤眼睛。

洛城气息虚弱的打趣道：“师父，你这次这张面皮，丑死了。”

“你怎么有脸说为师。下山就让人种了毒，要不是我脚步快，见了你来的信就匆忙下山，你这会儿就见阎王去了。”傅广修精通口技，说话全无老人声态，反倒像个超脱世俗的青年人。

洛城垂目道：“是我学艺不精，没能躲开。”

傅广修道：“你同我说说，发作过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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