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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新棋

景照这双脚几乎踏遍大业河山，却鲜少有时间去静心赏风景。他曾往西北大漠看过孤烟落日，也在江南听过吴侬软语，可那时普天下于他而言只容得下暗箭刀影，眼里除了血光再无他物，谈何观景。

几年前他往边关去杀何将军时，归来时星月兼程，他纵马疾行于无人戈壁，四下里空旷得仿佛一眼能望见朔北皇都，天地茫茫又浩大，随夜空一并绵延向远方，抬眼看斗转星移璀璨，这才难得有心思去想些漫无边际的事。

那时他想，这地方的夜色太清澈，漫天星光能照亮前路，一抬手似乎就能够摘下一颗来。晚风吹得衣衫鼓起来，他头一次觉得自在，像是京城脏污终于被这片天洗涤干净，像是他的手从未沾过鲜血，他只是一个不知来处、无意归处的江湖游侠，无比逍遥。

青州所处之处南不南北不北，风景并无独特异美，可景照站在揽月亭里向下看，漫山深绿覆了银光，雪花飘摇着笼了整座山，依旧觉得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

“我记得你们有一句暗号，空舟渡孤魂，为什么要这样说？”

景照望着虚空里飘摇的雪片：“没有为什么，随便怎么理解。逝者为寒骨孤魂，我们也为寒骨孤魂，都是拿浮萍与空舟做个寄托罢了，总不能死在这世上干干净净半点念想也没留下。”

姜庭渲低头烧起炭，沉默片刻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要叫不若？”

揽月亭内只剩风声，半晌，他慢慢说：“师父教我大丈夫立于世，理当闯出条路来，陈老侯爷走的是封侯拜相的路，他走的是安隐江湖的路，静沉走的是云游四海的路，相逢时对坐喝酒高歌，可分别后又各自独行于全然不同的路上，人各有命不过如此。”

“可是我不一样，生于深宫中、背着真龙命，这些都由不得我选择，注定便要在争储的漩涡里厮杀，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哦，他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他说，若是我不愿意走我面前的路，也要有足够的本事才能劈开条新路来，没本事就要好好练功，不要总是找平叔......唉，他问我，可喜欢钟鼓馔玉的日子。”

姜庭渲说：“我说，钟鼓馔玉有甚意思，不若舞一舞疏狂剑。”

他细细品了品，又笑道：“我说的不错吧？那时候我连老师傅留的书卷都背不下来，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天才。”

景照跟着笑了会儿。

这话叫人动容，他靠在火炭旁，心里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是问道：“师父说了什么？”

姜庭渲托着下巴回忆，眼里浮上一层笑意：“我本以为他要骂我轻狂，不过他只是点点头，说世事纷扰有权欲迷人眼，可前程虽渺茫，人终有一归，待到日后离了闲须山，不能忘今日所言。”

前程虽渺茫，人终有一归。姜庭渲的归处是这座山——哪怕日后被束缚在外难以回来，这里仍是他终生难舍的归处。

景照想，这里大概也会是他的归处。

“成一归的名字，便是如此得来？”他问。

“也许吧。”姜庭渲眯起眼睛，“我们怎么说到这里的来着？”

景照提醒他：“你在讲你为什么叫不若。”

“哦，对。”姜庭渲看着他，眼底有一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绪，“用不着空舟渡魂，空舟是陈临星选的路，不是你的路。这世上许多人知道你的名字，不会干干净净什么也留不下，你走的是不若的路，浮萍空舟、寒骨孤魂，不若随我摘星揽月、痛痛快快地做想做的事。”

景照承认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但若是半年前，姜庭渲说这个还能惹得他心生澎湃，可如今他们早已过了那个走路都要搂搂抱抱的阶段，再听总觉得腻得慌，没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挠了挠脖子：“你这话琢磨多久了？听着有些......”

姜庭渲立刻做出委屈的表情：“你这就嫌我了？才一年不到你就不喜欢听我讲话了？”

景照：“......”

雪势没有变小，丛生树木中能看到闲须道人的院子顶积了浅浅一层薄雪，景照就这样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竟也没觉得烦闷。

再过几日便是腊月，他们须得回京了。

想起他们走后京城天翻地覆，景照有些头疼，他活动一下坐僵的肩膀，站起身来：“我们回去吧。”

他们压着冬月的最后一天返程。以往归京时弘宣帝总要见他一面，这次也不知是不是病得太厉害，竟也没有多言，只是遣了兰公公来看了两眼。

不过姜庭渲仍旧依着规矩去见了弘宣帝一面，他掀开帘走进去的时候，盯着龙塌上的人，久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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