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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事变丧事,尽管没有尸身,可是葬礼还是要举行的。
而这场原本应当成为广夏州最近几年盛大之事就眨眼化为云烟,也着实称得上一件奇谈。
故,来吊唁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谢忱山与赵客松皆是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混在人群之中也不显得突兀。
“大师,无妄婆是什么?这世间真的有神灵吗?”
赵客松的眼眶微红,轻声问道。
谢忱山已然祭拜过那灵柩。
他们出得门来,声音淡淡响起:“世间是否有神灵,那也只有去问天门之上究竟是否存在着仙界。而无妄婆,祂乃是凭借着人的信念和祭拜所诞生,究竟为何物,倒也无从定论。这般存在,确也不少,只不过……与这类存在交易,需要谨慎再谨慎,无妄婆已经算是较遵守诺言的了。”
此时日头正盛,本该是将近冬日的时候了,这正午时分的日光还是浓烈。
他们在屋前安静地站了一会。
赵客松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大师,您下山是真的没有目的吗?”
他看着此刻应当只有自己和谢忱山两人的树下,眼睛却不自觉去看谢忱山的影子。那暗影安静乖巧跟从在人脚下,就好像之前曾涌现出奇特人形的并不是它。
谢忱山也跟着赵客松一起低头看了看脚下。
“牧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无灯笑起来。
这么一笑,赵客松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他有些出神望着无灯大师的面容,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眸子极其明亮。那位娘子说,有着这样一双眼睛,自然不会有逊色的骨相,而诚如她所言,那夜大师褪.去伪装的面容,确实是灼灼光华,令人仰慕。
赵客松跟着无灯的身旁也有些时日了。
不论怎么细想,大师都不像是那等会随意行事的人。
谢忱山似乎是看出了赵客松在沉思的模样,迈步往外走的时候,微凉的嗓音静静响起来:“牧之,最近诸事频生,你有何见解?”
这般考问,赵客松也认真思索起来。
娘子家是在广夏州最繁华的坊间,也确实是这般的身家,才会养出这样放纵不羁的性子。如同绚烈的晚霞,遮盖住大片大片的天际之后,便轰然褪.去,只余下最冷冽的夜晚。
他们渐渐离开了那处热闹的宅子,落于无声的街尾时,少年仿佛才有了答案。
赵客松道:“晦气丛生,过快的增长并非正常。洗心派的出事,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那追寻我们而来的跟踪者,瞧着不像是盯上了我,反而有种要挟持我来要挟某人的感觉……可是大师在观心镜中,难不成获得了什么宝物不成?不然捉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
“难不成是有人在试图开启天门,所以才会有种种异象?”
赵客松的话显得有些天真。
毕竟彼此之间并无什么逻辑因果。
可谢忱山并没有嘲笑他。
他迈步走在前头,淡笑着说道:“牧之,你很聪明。”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说了。
赵客松有些高兴地摸了摸后脑勺。
但还有一件事,他仍然有些疑惑不解。
“大师,您为何一直和魔尊在一处呢?”他说完这句话后,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在指责您与其相交,也不是说那些喊打喊杀的话,只是有些不解……魔尊对您似乎有些……”
他紧蹙眉头,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这般紧跟着无灯大师,莫名让人发憷。
“我与魔尊,有些渊源。”
谢忱山含笑说道:“或许正是因此,魔尊才待我亲厚了一些。”
赵客松忍不住咋舌,那还叫“一些”吗?
那可能是很多很多些了。
赵客松小声嘀咕着说道:“我便是觉得有些奇怪,您与魔尊关系好倒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担忧。”
谢忱山第三次在心中感慨,牧之这孩子确实是聪明。
比许多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的老不羞还要敏锐上许多,这可是极其难得的事情。
这场对话罢了,他们已然回到了广夏州的修仙居所中。
前些日子他们在广夏州的夜喜上闹了这么一出,倒是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无灯的身份。有些曾经与无灯打过照面的,自然是好奇他身边跟着那头魔气冲天的魔物究竟是谁?
自诩关系亲近的,也有在无灯外出的时候来套问,只是都被无灯给打哈哈绕过去了。
赵客松谨言慎行,除了跟着无灯外出,压根就不会主动踏出小院。
故也没有人逮住机会问他。
倒是有人有幸遇到了那头魔物。
那是在一个谢忱山外出,赵客松闭门修行的午后。
万剑派王兴智提着剑走过游廊,在即将离开居所的时候,他袖子里藏着的灵兽开始瑟缩起来,哆嗦得不成模样。
万剑派修行的功法,使得门派下的剑修都需要豢养一头亲近的灵兽来化解过于凌冽的剑意,不然那就容易自伤己身。
那灵兽平日里性情极其活泼,王兴智见它可爱伶俐,也少有去约束。如今感受这那稚嫩的身躯开始哆嗦起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他一边释放出灵力去稍加安抚,一边也忍不住警惕四周,难不成这修仙居所内藏有隐患?
就这么一抬头,王兴智就在最尽头的那座小院外,望见了一道黑魆魆的影子。说是影子,也有些奇怪,那身影似乎过于狭长,宛如一张被浅浅拍扁的纸片。
王兴智定神又看了一下,却见那人已经遥遥望了过来。
血红的瞳孔幽深,宛如裹挟着刺骨的杀意,不过是这么遥遥对望,王兴智就仿佛觉得他的眼球刺痛发痒,压不住体内沸腾的剑意。
那是每每遭遇险境才会有的应激反应。
王兴智用力压住蠢蠢欲动的佩剑,扬声说道:“敢问阁下是哪位?”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那人仍然淡漠地望着他,看着他的模样,仿佛是在看着死物。
那,真的是人吗?
王兴智并没有因此而愤怒,相反心中的警惕却提到最高。他下意识扫过那人靠着的门扉,像是想看一眼他所靠近的究竟是什么地盘,却蓦然想起了什么遗漏的事情。
那座小院……他记得,是无灯大师入住的居所。
那此人,或许不是人。
王兴智握紧了佩剑,却听到了一把冰凉淡漠的声音,仿佛是蓦然在心间响起,诡谲又莫名。
“离,去。”
那古怪得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了心头。
王兴智大骇,猛然倒退出了修仙居所。待他不知何时退至门外的时候,他愕然发现自己湿透了整件衣裳,而袖子里的灵兽已经四脚朝天晕厥了过去,仿佛是在假死一般。
是魔物?
可为何没有半点魔气?
…
孟侠路过广夏州的时候,与谢忱山见了一面。
他如今已是元婴后期。
这修为窜得速度着实是恐怖,上回谢忱山与他见面的时候,孟侠才不过金丹后期,这短短一年未见,修为便有了长足的变化。
谢忱山笑着说道:“再等下回碰面,说不准你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了。”
孟侠提着剑坐下,好生无奈。他如今气势如虹,强大的气息外露,赫然是无法收敛的模样。
无灯这话不过是打趣。
孟侠会如此,也是身有奇遇。
乃是误入了上古大能的遗址,在其中历练艰苦才算是挣脱险境,换来了这一暴涨却不可控的修为。
修炼讲究的是稳扎稳打,如孟侠这种窜天猴般的速度,在外人的眼中或许羡慕不已,可身为当事人,孟侠头疼得要命。
修炼于孟侠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除非抵达瓶颈,压根无法担忧修炼的尽头。
这或许是身为天才的自傲,这般突飞猛进的速度,在他眼中反而是累赘。
“下回再碰面,要是我这速度还止不住,我就抓着你一顿暴打。”孟侠俊朗的面孔上露出几分坏笑,“之前总是不能过瘾,或许这也能算是仅有的好处了。”
他这样的话,传出去是要被人唾弃的。
谢忱山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懒散地说道:“若非你传来符引,里头说得那般急切,我也不至于告知你地址,怎见面了还这般多废话?”
孟侠吃了两口灵茶,笑着说道:“什时候显得这般不耐烦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莫不是害怕不能及时回去,惹出什么乱子来?”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你与我之间,难道还需要绕圈子吗?”
孟侠的笑意收敛起来,声音沉下来。
“魔尊在你身旁?”
“不错。”
孟侠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黑眸望着谢忱山,像是无奈又像是生气:“你究竟在想什么?”
谢忱山敛眉。
“你难道猜不到?”
孟侠雄浑的气息乍现,转瞬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不透此事何需你殚精竭虑,考虑至此!”
谢忱山蓦然提起了另一件事,平静地说道:“洗心派试图打开天门。”
孟侠敛起情绪,没好气地说道:“这还需要你说,这修仙大派,哪个不想打开天门?可天道无情,这一千三百五十二年,哪个真的成功过?”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洗心派中,有一宝物,名为观心镜。而观心镜中,藏有一东西,乃是自仙界而来。此事,你可清楚?”
孟侠微蹙眉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许久后,他方才说道:“师尊从前曾经提过洗心派的观心镜,他道此物鬼魅无常,不似仙界来物。可着实有种种神异,倘若彻底发挥其中的妙用,怕是能轻易使得一族沦为驱使下仆。
“此前你在观心镜的那遭,我怕是洗心派没说实话。这其中的巧合也属实太多,甚至连遮掩一二也不曾,这是笃定你便是猜到,也会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事吗?
“至于那所谓的仙界来物,我只清楚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东西。不过洗心派对那面镜子可是宝贝得很,寻常可以近身的都是普通修者,那些真正厉害的一个比一个还要戒备,莫说是进入,就连靠近也是不得的。”
孟侠的话里话外,对洗心派的感官着实不好。
这也是万剑派和洗心派之间自有的渊源,乃是在从前就起了龃龉。
比起朋友,敌人倒是更为清楚对方的状况。
谢忱山听完,沉思了片刻,清亮的眸子中似乎是有笑意。
他慢慢说道:“我与白术,乃是在四十三年前,因为误入了一方破碎的小世界,两人一同协力破了出来,因此才成为朋友。算得上是一桩妙事,这些年也偶有往来。我只作他是放诞不羁,随性做事,想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谢忱山哪怕说着这般自嘲的话,却也是不紧不慢,缓缓道来。
孟侠握着茶杯的动作微顿,抬头看向谢忱山。
“或许只是洗心派……”
谢忱山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冷意,有些凉薄地说道:“白术乃是掌教师弟,洗心派的算计,与白术的算计,有何差别?“
白术不可能不知。
孟侠沉默了片刻,俊脸露出些许困惑来。
“这些年,想要突破天门的,何止一个洗心派?只是此事为何牵扯到你,你便是再有虚名,那也不过是一个所谓的佛骨,只能落于你自身,和那所谓的天门又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地止住,神色古怪地看向谢忱山的小腹。
孟侠脸色沉重地说道:“我觉得我想的是错的。”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觉得你想的是对的。”
孟侠的茶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却因为浅浅包裹着灵气才没有碎裂开。他的神色冷漠下来,冰凉的剑意忍不住外露:“洗心派是疯了吗?”
谢忱山叹了口气,泄去了包裹的灵力,先是温和地说道:“你明知道你现在控制不住这身磅礴的力气,还不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然后才摇头说道:“如果有重开天门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难道你不动心?”
佛修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薄凉淡漠。
“你现在愤怒,不过是因为我与你是友人,所以你会因为牵连到我而如此。可我若是一个与你无亲无故之人……如魔尊那等,那又如何?”
孟侠嗤笑了声,吊儿郎当般地舒展了下手脚,漠然说道:“可人不就是这种狡诈的本性?自然是亲近之人,才会记挂几分,如那等遥遥在外的不相识者,能感慨上几句已算是不错。”
他这话说完,这才重新打量了眼谢忱山。
“我听说这段时间,广夏州出了点事情。最后是给个佛修平息了,那会还想着会不会是你,现在看来着实是你了。不然哪个佛修的身旁还跟着头魔物,简直是给自己找没趣。”
谢忱山敛眉,有些无奈地说道:“当初与你所说,那全无干系的话,如今倒是要换上一换。那魔尊与我……着实是有些从前的缘分。”
当初说那话的时候,佛修却也是没想到还有后话。
孟侠的脸色一僵。
这佛修的脾性就是忒冷清了点,外热内冷,要与他捂熟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所以白术此事,对谢忱山来说多少也是有些记在心里了。
能让谢忱山用上“从前缘分”这样的字眼,那对佛修来说,可就不仅仅是一个旧相识能形容得了的。
孟侠回忆了一下他出了大能遗址之后纷至沓来的消息,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我倒是知道你为何要带魔尊来广夏州了,没想到从前那番‘做人’的话,你倒是当真了。”
谢忱山举起茶杯,轻轻地碰了碰孟侠的杯子,平静地说道:“魔尊既然当真,我自也得全力以赴才是。只不过人之一字,我己身也勘不透,最后莫要误人子弟就好了。”
孟侠哼了一声:“他在广夏州闹得这一波都无人认出他的身份,这还不足够吗?”
从前魔尊可敛不住那般多的魔息,一旦出现便是惊天骇地。如今只不过是少少流传着一头厉害魔物的传闻,已经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了。
他吃下最后一口凉透的灵茶,缓缓说道:“无灯,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参与其中,就算是千般算计,以你的能耐,既能看透,也自然能躲开。”
谢忱山笑着说道:“你是大派弟子,自然清楚逆流而上,不如顺流而下的的道理。”
孟侠抱着茶杯嘀嘀咕咕:“就跟你不是大派弟子一样,你那方丈师父就不想捶你?”
谢忱山斜睨他:“我师父可比你看开多了。”
孟侠其实并不清楚谢忱山想做什么,但是近来修仙界的风声确实让人有些不安,再加上洗心派的事情,这让孟侠有些敏锐过头了。
“罢了,要是我这般劝说的模样传到外头去,我这面子里子都要掉没了。”孟侠自嘲道。
他在外头可是雷厉风行的脾气。
谢忱山抿唇笑起来,倒也是卸下了在外头端着的模样,笑眯眯地说道:“我晓得你是在记挂我,不过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
与孟侠这般人交好,一旦成为了朋友,就当真是一辈子的交情。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只不过白术若是连数十年前的相会,都是一场谋划的话,那这其中所藏,怕是要比我之前猜测得还要深远。”
而这其中,必然与魔尊有关。
…
谢忱山晚间回来的时候,赵客松正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梢上那片暗影头疼。眼瞅着大师进门,他急忙说道:“大师,魔尊抓了我的鸮上了树,却是不肯还我!”
那呆娃哪怕落到了魔尊的手中,也不知道叫唤几句,真是让人可气。
赵客松一边给这傻子生气,一边却也担心要是魔尊一口把那鸮给吞了,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也求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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