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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夙愿成真
晌午时分，当遥遥地看见昌京城墙的一角面貌时，林书醒还是迟疑了。
这名刚在高靖签订下玛莎条约的将军，被认为是大宁半个主人的男子静静地骑在马背上，咬紧了红唇，立了一盏茶后，仍是不肯不往前一步。
马儿也逐渐不耐烦起来，跃跃欲试地刨着蹄子，他皱紧眉，不停地勒着缰绳，就仿佛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残雪消融，早春却仍是寒冷，随他北上的一名中年官员冻得打了个寒颤，不得不从马车里钻出来，问道：“林将军，咱们何不进京啊？”
“……”
林书醒低下头，尖尖下巴几乎贴在胸口，小声地说道：“我还想在城外再转转，各位不妨先回京，此次一路辛苦……”
然而就在这时，从气势磅礴、连绵起伏的八角外城门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前方那矮瘦男人不是黎风又还能是谁？
他奔到林书醒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拱手平静地道：“大人，属下奉我家爷之命，前来恭迎大人回京。”
林书醒呵呵一笑：“太麻烦了。”
“不麻烦，我家爷置办了一处新宅子，怕您不认得路，遂命属下特来接您。”
看样子，是逃脱无望了。
林书醒深深地呼吸，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握紧，如此反复几次，终于颓败地叹了一口气，打马入城，前往那处未知的深深宅院，正如奔赴他接下来的未知命运……
之前白瑞恒家产尽数变卖，手里余钱已不剩几个，这座宅院比起南轩和白家大宅来显然低调了许多，其和镇鸿将军府甚至不在一个梯形城区，走路大概一炷香才能到。
可再不济，他也是个大将军加亲王，虽说只在普通城区置办了房产，但内里仍能看出其尊贵身份。
垂花门进去后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台阶之上，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候在那里，一见林书醒就笑着道：“夫人回来啦。”
夫人？这是已经昭告天下啦？
林书醒嗫嚅半天，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丫头们对视偷偷一笑，连忙簇着他入厢房。
没一会儿，男人就眼睛通红地从浴桶里走出来，却只刚穿上中衣，丫鬟们就一涌而进，吵吵嚷嚷地将他按在了镜子前。
绸缎一般的墨发划过指缝，流水一般倾泻在丫头们灵巧的手中，隆起，挽住，转圈在后面用缎带系紧。
一个年纪稍大的丫头眼睛扫过梳妆盒，眼尖地拿出一支青兰珠花，插入，套住，只露出一只颤巍巍的娇兰。两侧有整齐的流苏，额前是珠翠宝石，云鬓高挽，眉笔轻画，柳叶如丝，胭脂殷红，小小的棉纱轻扫过白净的脸颊，腮红点点，眼眸如星，转眼间，就连林书醒都有些不认得镜中的人了。
他是扮过女人没错，可女娲白纱半遮着面，他也就往眉心点了点朱砂而已，哪这般全副武装过？
丫鬟们一边忙乎，一边啧啧称奇：“夫人真是比女人还好看。”
可再怎么装扮，那突出的喉结和修长的指骨总是藏不住的。
林书醒看着镜中不男不女的自己，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两肘无力地搭在妆匣子，揉着眉心道：“好了没？”
“马上马上。”
不多时，一名丫头跑上来道:“夫人，请来挑身衣服。”
林书醒难过极了，深吸一口气，顶着沉甸甸的珠翠走过去，一堆花哨得不能入眼的衣服登时映入眼帘。
修长手指在众多彩衣上一一滑过，哪件都不甚满意，半晌后，他才终于挑出一件浅蓝色的轻衫，上面绣着五层繁复的鸾图，裙底蓬松，一层一层地缎带叠起，好似如烟的层云。
可是，衣服拿出来后林书醒突然愣住了，他打小就在宫中长大，参加过的宫宴次数比他去猎场还要多，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是舞姬之霓裳。
所以，白瑞恒是要他......？
林书醒突然胸口急速起伏，抬手捏住眉头，他心中有一股子气突然盘旋而上，正要磅礴爆发时，丫头一把将他的手拉下去，急急地道：“夫人，不能再摸脸了，妆会花的！”
“所以？”
“花了还得补。”
“所以？”
“大将军等得不耐烦了，我们都得受罚。”
林书醒总算是知道了，他这辈子都会被吃得透透的。
夜风清凉，一片静谧，这样安静的夜晚，伏远大将军的后院里却隐隐有喧闹声响起。几排精致却又透着古朴气息的建筑围成一个小四合院，完全不上漆的方木建成一个小台，十分朴实无华，原木上还有着树木本身的纹路，依稀可见那一圈圈迂回的年轮。
漫漫青纱飞起，木台正前方，一身白衣的俊美男子斜倚在小塌上，曲着腿坐着，手边是一只精致的银质酒壶，也没有杯子，只有一盘米糕点心，嫩白得好似有珍珠一般的色泽。
“夫人！夫人……”
大约五六个丫头跟在满头珠翠的男人身后，手拿着鞋子朱钗披风等事物，哝哝软语，声音如棉。
奔得近了，才见男人娇媚动人，眼眸如星，明艳四射，偏又有几丝锐利的神彩。
白瑞恒一时看得有几分呆愣，不过转瞬，就突然咧开嘴轻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般开心，俊脸像是一幅上了色的工笔画，眉梢微挑，眼若柳丝，连忙奋力伸出手招了招，激动地说道：“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砰”的一声，一只拳头猛地打在白瑞恒的胸口，霎时间夸张的惨叫声打碎了美好的夜晚。
林书醒一把揪住男人的头发，怒声说道：“白瑞恒！你搞什么鬼？”
“啊！痛！来人，保护我！”
“小兔崽子，我近来是给你脸了是不是？啊？”
“你们怎么都站着不动，把他拉开！啊啊啊！等等，别拉！他妈的，爷头皮疼！都放手！”
……
杂乱的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好一通忙乱后，所有下人终于全部退走，只剩下还没吃晚饭的林书醒坐在塌旁，毫不客气地把白瑞恒的糕点送进口中，皱着眉继续道：“我觉得你是有病，这里这么冷，要做什么就去房内，完事后我还得去看看两个孩子，看完后今夜还得赶紧准备第一批北上高靖的人员名单。”
明明烁烁的灯火照在男人不断开合报怨的嘴唇上，那张涂了唇脂的嘴巴那般红，白瑞恒看得眼睛渐渐眯起，斜靠在小塌上，伸出食指隔着轻纱划过男人的腰，幽幽地道：“不够，还不够。”
林书醒扭头看他，眸光深深，却并不说话。
“哥哥，都穿成这样了，何不送佛送到西？我就这么一个愿望，竟也不帮我实现吗？”
白瑞恒抬起下巴，朝木台上伸了伸，可怜地道：“我帮哥哥实现了多少愿望，哥哥再清楚不过了，我身上那么多伤，哪一道不是为哥哥留下的？”
“哥哥看着我的时候，也不觉心疼的么？”
“我前两天还刚给愈泽递了折子，必要好生给于屛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更与户部通了气，小朝廷财税自理，哥哥，你不知我对你的一片心么？”
“就这么一次，以后我就不了，一定为昌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哥哥......”
“好哥哥……”
……
林书醒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晕晕乎乎地站在了木台上的。
他忍不住抬手托了托胸前垫了布团的两坨，觉得十分不稳，霎时间一阵恍惚，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遂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女子确实很辛苦......
是的，除了放空脑子，他此刻也不知自己脑子里该想些什么。
“啪!”
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小塌上，打了个响指，转瞬就有丝竹之声从墙外响起。
显然白瑞恒要独享他此刻的模样，乐师们都在墙后，不能看见院中之景，却并不耽误那靡靡之音传进这四合院中。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可林书醒始终就迈不开那一步，他一生似乎还没被人这样看着过，可对面坐着的是他的郎君，是他的男人……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懊恼地揪着自己腰间的流苏，眼睛红红的，就那么低着头站在原地，良久后方吸了吸鼻子，欲哭无泪地问道：“我看起来很奇怪吧？”
奇怪？
白瑞恒收起吊儿郎当，表情顿时温柔了起来，微微一笑，由衷地叹：“不，哥哥很漂亮。”
尽管林书醒不想承认，但是听到白瑞恒这句话的瞬间，他的心里骤然间仍是升起一丝难言的羞怯。
他朦胧地睁着眼睛，别别扭扭地小声哼哼着，却看到白瑞恒脸上的雕花面具时，眸光一暗，就突然暗道一声豁出去了，咬了咬牙，霎时间干脆利落地一个旋身，长长的淡蓝色水袖如烟般飘出。
真是……
造了大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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