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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故人长绝
这家伙,去哪儿了?
林书醒苦不堪言地爬起来,因脖间被吸出来的紫印实在太明显,他没好意思开廷议,遂只能去了镇鸿将军府处理政事,可都等到晌午吃饭了,仍不见白瑞恒的踪迹。
丫头们说白瑞恒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孩子去郊外踏青了,然他想起昨夜男人主动献身的奇怪表现,忽地心念一动,就唤了轿子出府去。
轿子在长街上缓缓地走着,穿过了繁华的街市,走过了热闹的人群,向着西南城区,缓缓地走着。
喧嚣的声音从外传来,人声吆喝,车水马龙,天空很晴朗,偶尔飞过一只鸟,发出欢快的啼鸣,盘旋掠过上空,一切似乎都是新的模样。
之前的乱世,大宁内部政权不稳,国家机构崩溃,全国四分五裂,争战不休,高靖铁骑出关,横扫中原,当时的情况下,林书醒不得不选择依附大许,并使白瑞恒接管一半国土。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策略是正确的,纵然国家沦为附属,但百姓民生以最短的时间复活了过来,大多数人们才不管谁当皇帝,只要有衣穿、有饭吃、有地种,就不会有人去理会自己的天王老子是姓白还是姓宁。
然而,也还是有些人不能接受。
林书醒还记得昭告天下那段时间,除了陈乌以外,还有很多读书人跑到皇室宫前拦阻,一边惨叫一边呼唤林书醒父亲的名字,其他人也伏地大哭,说如果镇南将军仍在,绝不会让江山被拱手送人。
可一眨眼,如今在大许与他共同的治理下,这样的声音渐渐平息,而那个曾经脱下龙袍被百姓们视为救星的太子殿下,那个曾经从高高城墙上一跃而下的枢密使大人,那个站在天下顶端的宁氏皇族,已越来越少人提及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却只有永松巷,依然还静静地沉睡在昌京一角,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外力侵蚀。
轿子停了下来,林书醒一身墨蓝色长衫,站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看着那条不见天日的漆黑陋巷,深吸一口气,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二十多年间,他路过这里无数次,却从没再次进去过。
他没有勇气第二次踏进去,因为那道命运的齿轮正是从三个少年走进永松巷的那一刻开始缓缓转动的。那时,他们还不知道,羁绊早就张开双臂等在了那里,狰狞地笑着,准备拥抱住即将会撞得头破血流的他们。
……
白瑞恒一手抱着白荦隐,一手牵着赵小豆,静静地站在堆放了诸多杂物的巷子尽头,放眼一望,四处仍是鸡血狗毛遍地。
不管他从这里秘密将多少人接到了海岛,可这里依然是人满为患。
也许,永松巷这样的地方永远也无法被拆除,然而他不再感到悲哀,因为不管永松巷即将还会涌进多少人,可但凡只要有人愿意从里面走出来,他都已经有了伸手拉他一把的能力和资格了。
多年前,一个小孩子准备北上前,静静注视着这条巷子,在心里道:等我,等我有那么一天……
男人穿着黑色的披风,风帽竖起来,将他的头脸都遮住了,微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他的身影显得十分孤寂,就像是一棵巍峨的苍松,挺拔得似乎能将整个天地撑开。
记忆中的破旧棚子早已不见踪迹,四周也再没有熟悉的面孔,白瑞恒转过头来,如寒冰般的目光在看到两个孩子之后微微有些松动。
他淡淡一笑,笑容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因为他已经太久太久忘记怎样去发自内心微笑的缘故,只静静地道:“豆儿,这里是爹的家。”
“啊?”
赵小豆瞪大眼睛:“在哪里?爹爹,这里都没有房子呀?”
白瑞恒也不说话,只是将两个孩子放开,提着竹篮缓缓地走上前去,点香、树幡、烧纸。
纸钱一点点地被火焰吞没,变成漆黑的纸灰,苍白的半张脸颊在火光的映照下有着鲜血一样的红,僵硬的手指慢慢被温暖,一点一点的,男人将所有的纸钱倒入熊熊的烈火中。
“阿爹,阿娘,我带着我的孩子来看你们了。”
一旁的白荦隐尚不知事,正认真地在吃糖人,白瑞恒指望不上他,无奈地微微一笑,扭头冲赵小豆说:“豆儿,你能和爷爷奶奶说说话吗?”
可爷爷和奶奶在哪里?
赵小豆眨了眨眼睛,虽然疑惑,可她莫名能感觉到男人语气里的征询味道,就仿佛怕她会拒绝一般,竟然有几分不安忐忑。
这和平时的爹爹很不一样。
她想了想,就乖巧地跪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脸严肃地说道:“爷爷,奶奶,我的功课很好,府上的先生已经夸了我三次了。还有,娘亲教我认识了好多字,我还学会了骑马,姜甫叔叔送了我一只小马驹,是黑色的,鼻子上还有一绺白毛,可好看了。”
女孩子絮絮叨叨地说话,言辞间带着孩童独有的天真,声音软绵绵的,可却似乎开始有了大姑娘的模样,一双小眉毛认真地皱起,可爱得很。
“爷爷奶奶,天气还冷,你们要记得多穿衣服,这巷子里好冷啊,你们住在这里,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不要生病,我会替你照顾爹爹的,你们就放心吧。”
黑色的纸钱随着风满地乱舞,像是一串漆黑的蝴蝶,白瑞恒看着它们一点点地被火舌吞没,化为黑灰。
良久,男人笑了笑:“你们看见了吗,恒儿有家了……”
穿巷风突然间大起来了,林书醒转身离去,眼眶有些湿。
傍晚时分,他靠坐在大厅的椅子里,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长衫,手里拿了一卷书,见了嘻嘻哈哈归来的三个人,仍旧和以往一样,轻声地埋怨道:“你们爷儿几个还知道回家呢?”
“娘亲,你回来啦~”
白荦隐和赵小豆脏兮兮的,伸着小手就向他扑来,口中直喊饿。
林书醒抱起孩子,看着站在旁边笑吟吟的白瑞恒,尖尖下巴对着自己身侧的椅子一指,示意道:“坐吧,一会儿就吃饭了,先净手。”
意料中的苛责并未如期而至,白瑞恒怔了怔,随后缓缓地笑起来,就坐下来执住他的手,说道:“很久没吃到哥哥做的东西了。”
“想吃什么?”
“芙蓉糕。”
“那明儿我让下人买点糯米粉。”
“嗯。”
“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有了。”
“好。”
姐弟俩对视一眼。
“娘亲,豆儿还要吃肉。”
“娘,宝宝还想喝奶奶~”
“……”
大宁归顺后,昌京改名为嵘城,三月底时工部开始拆除宫殿,所有围墙尽数拆除,只保留了一座太极殿供小朝廷使用,这里隔锦安实在太远,通信十分不便,只要等到刘飞翼的消息,小朝廷就要搬迁去元封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天气渐渐炎热,繁花再一次堆满这座古老的城池,千枝万朵,含笑开放。
藤椅中,白荦隐靠在林书醒的怀里,昏昏欲睡,将军府里暖融融的,院子里一片蓝紫色二月兰花海,不见其他任何品种。
风铃轻响,林书醒抱着孩子,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嘴里不自觉地哼唱着儿时听过的童谣,时间走得很慢,他困意袭来,竟然就躺在院中睡着了……
“子航!”
有人叫他,林书醒回过头去,就看见一处客栈里,房门紧闭,阳光被隔绝在外,光线透过窗纸,被筛成一条条斑驳的影子,他站在人群之外,看不到男子的眉眼脸容,只有一只青白的手从被子里垂下来,白惨惨的,没有一丝血色。
哭声渐渐小了,四周变得很安静,许久仍是沉寂无声。
林书醒在榻边坐下,手指冰凉的,缓缓伸出去,指尖碰到男人的手臂,却微微一缩,只感觉他的身体比自己还要冷,就像是北塞高原上终年不化的雪,千古不变的冰川。
林书醒的呼吸那么轻,声音也像是转瞬就会飞走的蝶翼,静悄悄的在房间里响起:“文修,我来了。”
男人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睁开,目光幽幽的聚过来,静静的看着他,目光那么宁静,似乎隐隐的包含了那么多那么多。他艰难地伸出手,对他招了招,淡淡的笑,轻声说:“还好,你赶上我最后一面啦……”
林书醒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缓缓抓住他的手,只是一段时间没见嘛,他怎么就憔悴成了这样呢?他喉间含着浓烈的酸楚,哽噎得发不出声音,眼泪扑朔朔地滚下。
宁嘉仪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轻轻拭过他冰冷的脸颊,微笑着说:“别哭啊——”
“文修,再挺一挺,再挺一挺好不好?”
他轻晃他的手臂,哀求道:“给你做的龙袍才刚完工呢,那都是我抄出来的银子,你好歹穿几年再脱啊?”
宁嘉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他故作生气的嘟囔:“那不是我母后逼你给我做的吗。”
“才不是。”
林书醒破涕为笑,眼泪一行行地落下,滴在男人青白的手上。
宁嘉仪看着他,突然虚弱地咧开嘴角,那一笑突却好似一只锥子一样扎入了林书醒的心。他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道:“原本我想早些回去给你盖授官玉玺的,现在……恐怕不行了。”
林书醒轻轻摇着头,只觉得眼前男人仿佛成了半透明的一样。
“阿书,带我去看看大宁吧…”
夜色如同平渡河的水,那样的凉,林书醒将他抱起来,他们一起坐在了城墙上。男人穿上了外套,明亮的黄色,上绣妆花龙纹,横的经,纵的纬,帝王之相霸气尽显。
他们眼前是晴朗的夜空,月朗星疏,正如多年前他们溜出宫时一般。宁嘉仪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林书醒就侧过脸贴着其头顶,轻声说:“文修,阿霜就要生了。”
男人似乎早就知道一般,笑着咳了几下,可他喉咙上仿佛有道隐形的割伤,已经说不出话来。
墙上的风突然大了,吹得衣衫漂浮,月亮在空荡荡的敬州城里洒下一地的苍白,照得四下里都是皑皑的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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