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间
但我始终是忘了九生曾告诉过我留在傅长思身边可以学到不少东西这件事，我这么快就放他走了，我开始懊悔起来。
在他离开的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仍然在想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平安出生？父母待他可好？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实在太过重要，因为我的出生便是无人作陪的，若不是九生可怜我，说不定我都无法活到今天，所以我希望傅长思过得好一些，至少家庭是完整的。
“雏菊花开。风铃迎风吟风，我见你念你，这世间美如天物，也不及你消散瞬息。”这是来自于傅长思书里的原话。我想他是写给他曾经最爱的那个人的，他们的故事极短，又或是他有意说得简短些，避免因太过伤心而产生痛楚。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书的一个人，无论他写什么我都愿意逐字逐句刻在心里，可不知为何，自他说了那些话后，我的心动摇了。
“继续住在这里实在是无聊，宁儿，我们搬去更美的地方吧！”庆源攥紧我的手，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也厌倦了这个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于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庆源带我绕道而行，从奈何桥走向人间。彼岸花生长在桥的两侧，它们失了润泽和些许颜色，显得很憔悴。但我不愿用“枯枿朽株”四个字去形容它们。我不由得回忆起那些我悉心栽种的兰花，也许自荙骷走后，它们已经恢复了生机，也许陷入土壤，永远死去。
庆源朝孟婆鞠了一躬，我随即将手交握放在胸前行礼，孟婆端详我们一会儿，伸手示意我们可以离去。天河是连着奈何桥的，一条长河如天龙般盘旋，点点波光洒在河面，船上老夫送我们过河。全程我和庆源包括其他所遇到的人都没有吐露任何一个字，只望着飞鸟和群山，然后抵达了天河尽头——人间。
“我想去看看我的神像可还健在。”庆源脚一蹬，飞在半空中，然后朝远处飞去。我也紧跟其后。
神像已被杂草覆盖，我伸出手去拨开，不慎被尖刺划伤。庆源皱紧眉头，朝自己的神像双手合十，说：“你我无缘，但求来世再相聚。”我的血滴在杂草上，像赋予了神像能力，它在瞬间破碎，消失在我们眼前。庆源的目光追随着神像逝去的光芒，他眼含泪花，攥紧拳头强忍悲伤。光芒消散，他才看向我，说：“宁儿，我们去烟花岭吧。”我虽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地如其名，我们刚到烟花岭，山脚就升起花火，随后在空中炸开，一朵朵绚丽的花火把黄昏迟暮炸成青天白日。烟火在庆源的眼里燃烧，他睁大双眸，手举过头顶，烟火的灰烬随后飞入他的手心，变化成一朵五瓣花。庆源递给我时满眼笑意，他说：“以前我跟傅长思生活在这里，每当烟火绽放时，我都会拿一粒种子栽在庭院里任它生根发芽，长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这就是他曾经生活的地方吗？怪不得你要带我来这里。”我接过庆源所说的花朵种子，烟火绽放后的余温还残留在种子上，暖暖的，像初生的生命。
“我们也像我和他以前那样盖一栋房子吧，然后把收集到的种子都种下，让它们生根发芽，让它们装饰我们的房子。”
“好。”
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向了山的最高处。明明是山顶，我却不觉得冷。烟火再次绽放，光亮照在庆源正施法修筑的房子上。我也尝试着伸出手，如他之前那般，种子也钻进了我的手心。
“听说这些种子是傅长思的思念化成的，他以前总坐在秋千上发呆。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生活，形影不离，可有一天傍晚他却消失了。自那以后，他便没再回到过这里。不用猜我也知道，那时的他已再无能力回到这里。”听庆源说话，总能让我觉得他所说的内容里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令我只觉鼻酸。
“他消失的那个傍晚，”我感觉喉咙发苦，“那天，他是去找他心爱的人吗？”
“傅长思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旦认定必定追寻到底，我和荙骷从前都劝过他，可他不听劝，因此丢了性命。我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爱那么一个凉薄之人？”庆源眼帘低垂，不时流出泪来。
在我将要开口之际，远处传来歌声——如夜莺那般寒彻骨。庆源也听到了，他上前来对我说：“是封歌！是我养的那只鸟！宁儿，快看看它在哪儿！”我左顾右眄，视线锁定在一株流苏上，那鸟在黑夜里轻轻扭动着身体，歪着头看我们。“庆源，你的封歌在树上。”庆源抬头去望，封歌仿佛听到了无声地召唤飞了过来，它停在庆源的肩头，用鸟喙蹭了蹭他的鼻尖。
“封歌……”封歌听到我叫它，继续歪着头看我。我伸出食指轻轻摩挲它的头，它发出咕咕的叫声。
“宁儿，它很喜欢你！它很喜欢你！封歌以前从来没有对谁那么喜欢过！”
我认为庆源太过夸张，这时，封歌飞到了我的肩头，用鸟喙蹭了蹭我的面颊，然后继续发着咕咕的叫声。我竟因此不禁流出泪来。庆源说：“你能感知封歌的情绪，看来封歌也很想念我们。”我们？我很疑惑。“封歌会吃掉人们的哀愁，进而影响人们的情绪。天底下的封歌不止一只，可唯有它愿意亲近人，其余的封歌因为害怕被妖魔捕捉从而选择藏匿起来。那些妖魔利用它们吃掉自己身上的怨念和邪气，从而得到长生，也因此害死了许多封歌。”
“它们喜欢唱歌吗？”
庆源颔首。
“那为什么它们却叫‘封歌’呢？”
“歌声会吸引封歌的所念之人，但同时也会招惹那些妖魔。它们的名字是个警告。”
“可它却愿意为你歌唱，不畏艰险。”
“我也愿意不畏艰险，去寻找它。”
他们的情谊打动了我。在临滨时，我从未与除了神仙之外的生灵有过交际，我开始羡慕，羡慕彼此相守和互相等待的感情，纵使前路迷茫，荆棘丛生，布满坎坷与艰险，也无法阻挡两颗心的碰撞和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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