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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国道太热闹,高速公路就太冰凉了。国道几乎都是有历史的,如102国道,大致是清代的奉天官路,著名的108国道的晋陕段,在唐代便是重要的驿路等等。高速公路则是无中生有,生硬无比。我不喜欢封闭的道路,一级公路还好些,全封闭的高速公路,像一堵墙,将沿线的人隔在两处,穿行的通道,往往几里地才有一处,其不便可知。它傲慢、不公、炫耀,有压迫性,在某种意义上,像既得利益者的城堡,城头还有兵器的闪光呢。
很多高速公路,邻着省道或县道。走在省道上,如果旁边有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就不幸了。修建者总是不客气地把附近的道路征用为临时的工作通道,高速公路修好后,他们会将之恢复原状,但在建设期间,这些道路给压得无法形容。不仅如此,几十里方圆内,开山采石,开河采沙,熬这个炼那个,当地居民,一边忍受不便,一边同工人做些生意,烟尘散后,露出几个新的阔人,大多数人生活如故。这是有代表性的社会状态,你在高速公路之下或之上,如果愿意,都能看到。
在高速公路上,有很多让人不快的感觉,其中一种,是觉得正在成为自己所反对的事物的盟友。你一边诅咒每公里五毛钱的路费,一边享受你因而得到的特殊地位。如果说,类似的念头,只在事后反思时才有,那么,开车的时候,单调、紧张和烦躁,我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如何,在我,是折磨人的。我有过十来次在高速公路上连开一千多公里的经历,过程都是一模一样的:早晨高高兴兴地上路,清静、优美,有点想唱歌;上午十点,看看里程表,心情沉重,有点想骂人;午后先是麻木,后是烦躁,烦躁之后便是对自己的恶意,本来傍晚该停车的,偏要怒冲冲地继续驾驶,直到精疲力竭。这些不良情绪还会持续,在几天里都影响对事物的态度。
省道的性格,介于国道与县道之间。在我看来,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县道,省道是最好的选择。省道大多是平整的三级公路,只要不是在矿产区,重型汽车不会多,正可舒适驾驶。省道上还有各种本地车辆,其形式之丰富,是大路上不易见到的。沿路自有许多村庄,似乎也与国道边的村镇不同,要安静一些。
省道的缺点之一,是近年才有的。国道的限速,要统一些,也规矩些,而省道的限速,往往出其不意。开上省道,往往抬头便是测速的设备,横在半空盯着你,而限速多少,你还不知道呢。等见到限速的标志,又是五花八门,忽然四十,忽然三十,忽然二十,你只好把一半的精力,用在发现这些标志上。在朔州地区,我走过一段优美的省道,路面平得像镜子,风物安谧,人民安详,而测速的玩意儿,密密麻麻,大概一两公里便有一个,让人心惊肉跳。公路限速,自有道理,但在我看来,过低的限速,以及过多的监控,还是将人民当成没有行为能力的人,需要眼对眼地盯着,手把手地管着。
那就县道吧。是的,县道,如果路面不是太颠簸,往往是最令人愉快的道路。就在这个月,在贵州的兴义地区,我走了一条602县道。照例是清早出发,雾气朦胧,周围是喀斯特地形,山峰便如岛屿似的。西南人民是晏起的,最早的路人,是上学的小学生,他们与清晨如此合拍,我不由得叹道,人类还是有可能美好的。县道经过一个叫则戎的镇子,若以国道两侧的标准,它至多算个村庄,我经过的时候,它还在赖床,露面的人三三两两,睡眼惺忪,不像工作者,倒像宿醉的人。这条道路蜿蜿蜒蜒,一直通向广西;入桂则为322省道,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县道也是更真实的道路。如果说,高速公路、国道上所见,是这个国家的正面,县乡道路所见,便是它的背面。没有那些光鲜的东西,在喧嚣的另一侧,我们见到远更古老而或将持续更久或即将逝去的事物和风俗。我不知道哪一种更能代表这个国家的现状和未来,我只知道每一种都不能单独地存在。有一年在福建,大约是在安平县,我误打误撞地走上一条小路,它先是贯穿一些村庄,不知为什么,我希望自己是隐身人,汽车也是隐形的。以现在这种方式,尽管是极短暂的,从居民的目光里穿过去,突然成为一件挺让人惭愧的事。第二天早上,在一个低于路面数米的小村子旁边,我见到村民,有老者也有年轻的夫妇,在路边等长途汽车,过一会儿,汽车开来,停下又离开,道路上便空无一人了。这个场景不知何以触动了我,反正我当时发了好一会儿呆。
最后说说天下闻名的蜀道吧。唐人之所谓蜀道难,是从长安的位置,以帝国的眼光南望;秦巴山区的道路,那时固然艰难,而在今天,早成通衢。我口中的蜀道难,是说四川省的公路,因为地质的影响,经常需要修整,这一修就有种种奇怪了。比如说,路上的坑,在垫好前,养路的工人经常用一种简化的办法,放置一件东西,作为标志,以提醒司机留心。这标志物,如在内蒙古,可能是一小堆沙子,如在陕西,多半是一堆土,而在四川,有时便是一块石头,为了醒目,这石头往往还很不小,可能是怕司机看不见吧。是的,你最好早早看见它。
有一回在甘孜地区,原打算取道317国道去成都,走了一大截,对面来的司机告诉我,前面在修路,难行之极,他的越野车走了多半天,才勉强通过,我的车几乎无法囫囵过去。权衡之后,我返回炉霍,南下新都桥,堂而皇之地从318国道去成都。这已经是第二天了,折过二郎山,见到牌子,此路不通,正在修理。打听之后,回到泸定境内,转向石棉方向,寄望在那一带上高速公路。走了一会儿,前面的车纷纷回折,说是几公里外堵死了,南边不远另有一条道路云云。我便随他们赶向那条路,至而发现,又在修路,禁止通行。这样只好回到刚才的路,好在并没有真正堵死,只是狭窄处错车艰难,慢慢地也就过去了。通过后,见到对面的车,一直排了几十公里,我幸灾乐祸地想,他们今天是哪儿也去不了啦。修路是当然的事,但几条通道,为什么要一齐开工呢,这里边的道理,我是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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