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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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这次专业的最后确定,部分是受女友韦莲司的影响。那天他显然和韦女士有严肃的细谈,第二天胡适即给韦女士去信,感谢她在关键时刻像舵手一样矫正了自己的发展方向,而且也只有她能做到这一点。他在信中承认,本已意识到自己骛外太甚,正拟纠正,结果那年初的中日交涉事件“把一切都搅乱了”。胡适再次表示决心按女士所说的去做。也就是头一天两人相约的,“各专心致志与吾二人所择之事业,以全力为之,期于有成。”[30]欲为国人导师,是典型的“作圣”观念;但限于竭吾所能,为吾所能为,又是“率性”了。胡适此时仍存“作圣”之想,但已在往“率性”方向移动。而且,专心致志于自己所择之业上并能有成,是在“率性”的方向上“作圣”,鱼与熊掌俱得的取向已被胡适逐渐“系统化”了。

不过胡适并不能完全做到专心于自己所择之业。他后来借以“暴得大名”的文学改良(革命)论,就是他没能屏绝的许多事中的一件。观其后来,可以说胡适的职业取舍虽然已有,心里仍是终生徘徊未定。他对自己究竟“在搞些什么”,晚年也说“还不知道”。他每劝年轻人择业要依自己的兴趣,却又常鼓励人选学理科而不要学文科,[31]可知仍游移于“率性”和“作圣”之间。在胡适有意识的层面,他随时都在注意自己博而不精的弊病;但在其无意识的层面,实际上仍偏于往博大一面发展。这既因为胡适天生有点反叛精神,专精一门可能觉得太受限制,即他所说的“无有生趣”;同时,胡适聪明而胆大,在新领域容易有突破,所以常常开了风气就转向新的方面,就像他读书爱转学一样。

这种在求学上既要专精又要顾及“生趣”而趋广博的取向,也体现在胡适的学业之中。胡适与一般留学生的最大区别,就是其涉猎远超出专业的范围。他一开始就注意阅读美国人讨论中国的著作。他到美国约半年,读了前传教士明恩溥(Arthur H. Smith)的《中国的全面提升》(The Uplift of China),认为“其言皆切中情弊”(按uplift一词通常也译作“社会进步”,意谓文化、道德、精神及社会的全面升格提高;但由传教士用来描述异教国家或地区的“进步”,就有极强的价值判断含义)。胡适那时本来就常常忧中国将亡,他在对中国情形的基本判断方面又接受此书的观点,且恰是在“弊”的一面,此时虽未必立即产生影响,但日后看中国情形常似出自欧美眼光,虽出于爱国之心,却每被人视为不爱国,就比较容易理解了。[32]

1912年10月,胡适又读了明恩溥的《中国人的特点》(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inese)和洛斯(E.A. Ross)的《变化中的中国人》(The Changing Chinese),并“皆作札记识之,以为他日之用”。第二天,他又读后来任驻华公使的芮恩施的《远东思想政治情势》(Intellectual and Political Currents in the Far East),认为其中论中国“近二十年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的一篇,“于实在情形,了如指掌。美国人著书论吾国者,未有及此书之真知灼见者也。”其中洛斯之书开篇第一句就是:“中国者,欧洲中古之复见于今也。”胡适读了,“初颇疑之”。一年后,他在读了一些西方中古史书籍后,“始知洛氏初非无所见也”。西书读得稍多,西人的影响由潜在渐到明显,胡适无意中已慢慢“投降”了。[33]

但是,胡适读得最多的课外书,却是中国的传统典籍。他晚年说:“中国古代哲学的基本著作,及比较近代的宋明诸儒的论述,我在幼年时,差不多都已读过。”这里的“基本”,可以因人而异,随便定义。他的口述自传本是要给洋人看的,为西人设想的标准,当然可以较低。若根据胡适后来开出的“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再看看他的《四十自述》和留学时的日记,则可知大部分这些书,都是到留学时才在读(有些恐怕是到北大任教时才读的)。胡适在留美期间,一直坚持自修中国旧学,经、史、子、集之书,均有所涉猎。那时他对中国旧学所下的功夫的确不浅。胡适自1910年冬开始读《左传》,到1911年4月读完;接着又读《诗经》,颇有解悟。他认为“汉儒解经之谬,未有如《诗》笺之甚者矣”。因为汉儒以《诗》作经典读,专事训诂,结果使诗的“天趣”湮没,不再是诗了。胡适打算全盘推翻汉儒注疏,“一以己意,为造《今笺新注》。自信此笺果成,当令《三百篇》放大光明,永永不朽,非自夸也”。胡适对汉儒的不欣赏,固然有宋学的门户之见,但从文学角度言,要还《诗》一个本来面目,也是有所见的。[34]

胡适大约自读《左传》时开始对文法感兴趣,他在1911年6月收到朋友张慰慈给他寄来的《马氏文通》。以当时的邮递速度言,则他提出要求至少在两三个月之前了。很可能是因为这一兴趣,胡适虽然极不欣赏汉儒以训诂解《诗》,他自己却很快就无意识中被汉儒“俘虏”,开始讲究起其训诂来。读《诗》一个多月后,胡适在1911年5月对《诗》中“言”字的字义,“忽大有所悟”,结果做出他第一篇正式的考据文字《诗三百篇言字解》。他自称该文所用的方法“不完全是从康乃尔大学学到的”。故知其同时在学其他的方法,实即中国人治学的方法。由于已经有过实际研究的经历,胡适读《马氏文通》或者比一般人的领悟要深刻些。他一读就“大叹”马建忠“真不可及”,自以为“有志焉而未自逮也”。[35]可以想见,胡适做《言字解》虽在其读《马氏文通》之前,但后来发表出来的文章一定是参考《文通》后进行了修改的。以后胡适做的几篇文字考据,也都深受《马氏文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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