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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遇訁遇訁
黎明时间,天光还没大亮,平秋早早醒了,再想入睡都没法,索性出门散步。绕着小区外围慢跑两圈,他满身热汗地钻进附近的早餐摊。老板娘为他打包早饭,他随处择座位闲坐,头顶是悬挂的液晶电视在播早间新闻,而他距离店面正中的风扇有些遥远,只好一手提着前衣领,一手抓着后衣摆,开开合合,清晨的凉风就跟着往他衣服里跑。
拎着早饭回家,因为不确定徐修远这些年口味是否有变,平秋特意多点了一人份以便他筛选。
进到家门,屋里仍然安静。见徐修远侧躺在地铺睡得正香,平秋轻轻将房门重新合拢,早饭放上桌,他在浴室脱掉汗湿的衣裤,尤其内裤湿黏黏,脱下它宛如从后臀揭下一张过了水的纸。平秋以两脚交替着将内裤踩落,浑身赤裸地站到镜前。
镜面光洁,照得他浑身各处无法遁形。他难得观察起自己的身体,有些好奇,对着镜子摸摸胸口、腰腹、大腿,又侧过身体打量自己的各半边,很是神奇地挺起胸膛,微收下巴,左右脚跟互相靠着,好像站在舞台上供人欣赏似的。
可是慢慢地,他挺直的腰背佝偻下来,目光也由镜子里的浑身各处集中去平坦的胸脯。他以双手拢出一点弧形,小心再小心地盖在胸口,然后是微微隆起的小腹。正当他试图以交叠双腿的姿势挡住视角里多余的凸起时,浴室门应声而开。
平秋惊恐地望去不该这时出现在门口的徐修远,甚至他的双手仍然僵硬地摆在胸脯之前。他在徐修远一个明显的由上及下的目光中迅速抽了毛巾遮住身体,也没有时间训斥,徐修远立即道歉关门,随房门开合而淌进的风刮得平秋小腿一阵打颤。尽管难以面对,但他某种隐秘的心思在徐修远的那一眼下仿佛蓦然变得丑陋至极。
让徐修远无意撞破丑事,平秋一时间羞愧难当,再三做过心里建设才敢出房间,没想到徐修远非但没有像他想象的尴尬窘迫,恨不得立刻逃离,反而趁这点时间熬了锅白粥,这下刚好分作两碗,连带着平秋打包的早饭一起推去他这半边。
平秋落座,却坐立不安:“你看到我买早饭,怎麽还做粥?”
“习惯了,我们家早上基本都喝粥,你也知道——你不想喝?”徐修远问,“那倒给我。”
“没有没有,谢谢。”平秋以汤匙搅着白粥,边留神观察徐修远神情举止。随后他沮丧地发现自己对徐修远或许的确欠缺太多了解,哪怕少年关系再亲密,中间空白的几年也足够徐修远长成一副他全然陌生的面孔。
想起昨晚路洋的嘱咐,平秋斟酌良久,开口问道:“这些天,你爸妈有没有催过你回家?”
“催我?”徐修远反问。
“是啊,你们过两天出成绩,你报志愿,总要和你爸妈说一声。”
“我跟你说过,我自己会考虑。”
“可这毕竟不是小事啊,”平秋劝道,“哪怕你爸妈可能给不了你多少有用的意见,但是我想他们总是愿意多参与的。我看了车票,明天下午——”
“你要赶我走吗?”徐修远打断,见平秋目光躲闪,他又问,“你不想留我在这,不想看到我,对吗?”
“……”
“如果是因为我昨晚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再说这件事本来也怪不了你,”徐修远低头翻着白粥,“如果不是我爸妈闹离婚,当着我的面都懒得再演戏,我也不会知道我爸是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出过轨。我妈当时就想打掉我,但是我爸求她,把房子和钱都转到她那儿,我妈才松了口——包括徐瑞阳也不喜欢我,他说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所以我小时候,他就很讨厌我,一直想丢掉我,你知道的。”
平秋看着他:“……你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我好像从被生下来就是错的,我妈怀我,我爸出轨;我落地,徐瑞阳讨厌我;就算到了现在,你也不想看见我。”
“你别这麽说,我没有讨厌你。”
“对,你不讨厌我,但要赶我走。”
“你不要这麽想,”平秋哑口无言,委婉道,“关于我的事,你都清楚了,就算你不介意,可是我有我的生活,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那对你不公平。”
“为什麽不公平?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想做什麽,我也可以对我的所作所为负责——还是说,你在担心你自己,”徐修远直直望去平秋眼里,“你在动摇,你怕你会背叛路洋?”
平秋错愕:“你在说什麽?”
徐修远问:“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现在的情况你都知道,有些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修远,你还很年轻,没有上大学,没有遇到更多很好的朋友,如果是我和你哥哥以前的事让你觉得奇怪,所以有了些别的念头,那未必是真的,也许你只是好奇——你可以有一百种、一千种未来,如果因为我,你只能拘束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这样的错我担不起,你懂吗?”平秋说,“我和你不可能是一路人的,你有大好前程,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怀疑的这些问题其实根本不作数。”
“你在帮我做决定吗?”徐修远语气冷淡。
平秋自知理亏:“我只是不想害了你。”
徐修远没有说话,而久久盯着面前的瓷碗。忽地,他起身将碗筷一同收进水池,又将水流旋得很猛,水柱打在他的手背胳膊,他却站得一动不动,仿佛定了神。
不敢多看他,平秋故意避开视线,就盯着面前那碗放凉的白粥。
“你想得很好,”徐修远忽然道,“但是没办法,你想送我回去,我也回不去。”
“什麽意思?”
“我跟家里出柜了,我说我喜欢男人。”
徐修远突如其来的坦白宛如平地惊雷,轻易就将平秋砸得晕头转向。他眼前犯晕,不自觉地用双手紧攥着桌沿。面前徐修远终于转过身,两边胳膊不断滑落下成线的水珠子。他挺挺地站着,神情倔强,恍然间叫平秋想起他幼年时也总是这样不服输。
可一旦孩子玩乐的笑话换作所谓坦白性向的誓言,这宛如往平秋肩上狠狠抽了两鞭。他是气是慌,口不择言的:“你为什麽要骗人?”
“我没有骗人。”
“你根本就不是!你为什麽要骗人,为什麽要骗你爸妈?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你有那麽恨我吗?你什麽恨我?可是我没有想过害你啊,我和徐瑞阳已经断了,我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见过你爸妈——”平秋语无伦次的,眼看着徐修远擦净手后靠近来。他一直对着他的脸看,试图从他表情里找见任何一点否认或安慰。可是徐修远只是蹲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不顾平秋挣扎都将他握得紧紧的。
平秋仿佛被他的举动给戳破了胸口鼓起的气球,他不由自主地放高了音调,甚至破音:“我都不能回家!我不敢回家!徐瑞阳给我的短信我都删了,我没有找过他,我发誓——如果可以,我希望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他!那你又为什麽这样?”
“对啊,我为什麽要这样?”徐修远眼神冷冰冰的,他分明姿势半蹲,偏偏像在俯视,“难道不是你的错吗?你当初为什麽要和徐瑞阳搞在一起,不挑地方,不挑时间,就在我家,我在的时候——你就那麽忍不住,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你希望被人发现,这样你们俩的秘密就自然而然被撞破,这样你就可以和徐瑞阳光明正大地交往,对不对?”
“我没有!”平秋大声道。
“你知道你走了以后我们家到底挨了多少白眼吗?我在学校念书,会有同学用那种很异样的眼神看我,他们觉得我和我哥一样,都是喜欢男人、和男人搞在一起的怪物!”徐修远用力把住平秋的膝头,冷声道,“学校开艾滋病宣传讲座,会有人问我‘你哥哥有没有得这个病’,我能说什麽——我能说什麽?!”
“……我没病,”平秋脸皮绷紧,极力止住两派牙齿打架,像个固执的孩子似的一再重复,“我们都没病!”
“但看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病!你和徐瑞阳一样,都是不正常的,都是病原体。你可以跑,但是他跑不了,他就像颗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一样待在那里,我爸每天防着他,就算他结婚了,他们都怕他出去搞男人。这些是因为谁?因为你,平秋,都是因为你!”
平秋两排牙齿在砰砰地打架,他执拗而无辜地强调:“……我没病。”
“事已至此,纠缠这种问题还有用吗?”徐修远突然松手,“你对我们家造成的伤害已经没法挽回,既然这样,你难道不该尽力弥补吗?你自己也说,这是你欠我们家的,更是你欠我的。”
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平秋却早在徐修远的连番质问下溃不成军。他宛如一颗摇摆在路洋与徐修远中间的陀螺,被一根细长的绳鞭抽得永不能停。
“我们之前不是说得很好吗?你帮我这一回,算是抵消这些债,到时你不用再受折磨,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为什麽不可以,哪里有问题?”
平秋是入了魔,才在徐修远似乞求又似警告的话里败下阵来。他仿佛哽咽,连连应着:“好,好。”
“好什麽?”徐修远问他。
“我帮你,”平秋机械般重复,“我都会帮你的,是我欠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你听我的话,我都会原谅你。”徐修远低头吻他的手,又撑起上身,扶着平秋的半边脸吻他的嘴。
平秋情不自禁地捉住他的衣领,满脸茫然地被他吮着嘴唇。好在徐修远这次的吻只在安抚,不再深入,而很快将他放开。
这晚平秋不当班,和同事确认过下周班表,他回家前特意绕路转去附近的购物超市。没逛一会儿,收到路洋消息,说他已经备完食材,现在在居民楼下。
没料到路洋不请自来,平秋神游一整天,现下心里慌张,赶忙拨回电话给路洋,语气有些埋怨:“你怎麽都不提前和我说?”
“提前说了怎麽叫惊喜啊,”路洋笑道,“你很紧张啊,怕我和你房里那个小弟弟动手?那你放心吧,我就算要帮你报仇,那也是找他亲哥啊,和他有什麽关系。”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真的在楼下?”
“真的,没骗你,我现在拿东西准备上楼了。”
“你先在楼下等等,我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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