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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有些话没法在大厅详谈,平秋约了曹严华在隔壁的饮品店碰面。工作时间,店里客流一般,平秋挑的是靠窗的双人位,他边向侍应生点单,边望着曹严华站在门外一辆黑色轿车旁弯腰交谈。
对于这位徐瑞阳的太太——或者说前妻,平秋没有任何了解。她和徐瑞阳的婚姻远在徐瑞阳和平秋分手之后三四年,平秋最多只在他们结婚当天,徐修远表示祝贺的朋友圈里见过她的名字,但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头一回碰面,平秋心想,是位锋芒锐利的女性。
交谈不过片刻,曹严华转身朝饮品店走来。但轿车后座的车窗却没有跟着升上去,窗边坐着人,仔细一看,是个抹着淡妆的中年妇人,还有她怀里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曹严华今天穿的是高跟鞋,鞋跟敲击地板的声响短促而清脆。接着她将手袋丢在桌面,露出的右手上,无名指戴着颗铂金钻戒。
发现平秋在看窗外的轿车,曹严华跟着望去,笑道:“那是我妈,她抱的是我女儿。我们今天下午的飞机出国,现在还剩这一点时间,我正发愁没事做,就想来看看你。”
他们哪来的交情,居然轮到曹严华主动说要相见。她显然话里有话,抛出疑点和问题,仿佛是故意说给平秋听,好趁机观察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惊慌失措。
当然,她的预估并没有出错。尽管表面仍然装作平静,但平秋心里已然掀起骇浪。他借喝水掩盖心情的起伏,却发现曹严华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脸上。
“平秋——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以前有段时间几乎天天都能听见,就是没有见过真人,”曹严华打量他,像在打量商场冷冻柜里的一块新鲜牛肉,“不错啊,比我想象的清秀多了,怪不得徐瑞阳会喜欢,徐修远也喜欢。”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平秋总觉得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麽。为此,他决定先发制人:“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吗?”
“没事啊,”曹严华答得干脆,“就是好奇,想来看看你,看看传闻里的“平秋”到底哪方神圣。”
“我们没有渊源。”
“怎麽没有?你和我丈夫,现在应该说是前夫,你们那些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你忘了,需要我给你复盘一下?不就是你们俩偷偷谈恋爱,被他妈抓奸,他妈逼他结婚,就找了我——这些你都忘了?”
平秋却误以为她是在兴师问罪,解释道:“我和徐瑞阳是以前的事,我和他已经分手很多年,之后也没有联系过,我没有介入过你们的婚姻……”
“停,”曹严华将手一举,笑他草木皆兵,“我可没说我也是来抓奸的。你们这几年有没有藕断丝连,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先不说我和他现在已经离婚了,我们都是自由人,就算你们是在我和他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有过出轨行为,那也和我无关,他裤裆里的东西不归我管。”
“……”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早知道他是同性恋,你们俩的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你不会以为我挑他和我结婚的时候,一点功课都不做吧?”
“既然这样,”平秋犹疑,“我想知道,你来找我的理由是什麽?”
“没有理由。”
“难道真的只是好奇吗?这是不是很不符合常理?照你前面的意思,你和徐瑞阳的婚姻并不圆满,你不在乎他的过去,但你又说你来找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不太懂,我们其实是第一回见面,对吧?”
“是第一回,但你硬要我给个理由的话,”曹严华沉吟,“就算是为了徐修远吧。”
“徐修远?”平秋惊愕。
“没错啊,徐修远,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但是我不能理解,他十八岁,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所以什麽都敢做,胆子大到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可是你呢?”曹严华似笑非笑地盯着平秋,“你和徐瑞阳那段关系人尽皆知,我想不通,你就那麽喜欢他们姓徐的男人?徐瑞阳不够,分手了,就找更年轻的徐修远?这样,你要是愿意,不如帮我解个惑,到底为什麽?我太好奇了。”
“我和修远,我和他的关系,”平秋有些结巴,对方的目的未知,这让他充满应激的防备,“我们的关系……”
“你不承认?”曹严华一口打断,“那在他学校门口牵手的不是你们?在这儿偷偷租房同居的不是你们?还是你想说,你和他只是一块儿睡个觉,那种床上做情人,下了床就当兄弟的——单纯关系?就像你当年和徐瑞阳那样?”
曹严华说话语速很快,而且丝毫不留情面。同时她身体习惯性地前倾,这叫平秋几乎在她的逼视及逼问下冒出热汗。他微微低头,望着自己那双攥紧的手,问道:“你是怎麽知道的?是有人告诉你的吗?”
“这很重要吗?”曹严华倏忽放松紧绷的肩背,上身往后靠,还闲适地抿了口热饮,“你叫的?味道还行,就是稍微有点甜了……你可以放松,不用那麽紧张,我不会吃人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麽担心?那你可以放心了,你们俩的事没有人告诉我,”曹严华又抿一口,“是我自己看到的。”
预计今天下午的航班,曹严华携母带女提早一天抵达首都。和半生不熟的朋友碰过面、送过礼,又处理完某些棘手的手续,她疲倦不堪。回酒店的途中路过某所高校,倏忽间想起同城的徐修远,顾念着这或许是这辈子能相见的最后一面,曹严华有意去看看他。
虽说她和徐向楠夫妇是火星对地球,相看两厌,但徐瑞阳算是她的盟友,还有一个徐修远,曹严华更把他视作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小弟弟。大概是因为她认为他是徐家唯一一个正常人,总想他生在徐家,好比一头羊羔掉进狼窝,因此也愿意顺手照顾他,临行前和他碰一面,送些小礼也算是仁至义尽。
只是曹严华没想到,她才驱车赶到徐修远学校门口,甚至连车门都没有推开,居然就望见几通电话都打不通的徐修远,正牵着人从校门口走过。
北方的冬天,气温常挂在零度以下,徐修远却只穿着挺括的毛呢大衣,鼻头冻得微微发红,浑身唯一的御寒装饰只有一顶毛线帽。他还戴着眼镜,镜脚掩在帽檐下,顺便遮住耳朵尖。而他身边那人穿的则是厚重的长款棉衣,脖间卷着围巾,围巾一角挂在肩头,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几步又掉了,盖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为此,徐修远特地停下步来,将散开的围巾给对方重新围拢——事情到这里都非常正常,别说徐修远现在已经成年,在念大学,哪怕他这时候是初中生或高中生,曹严华也从不认为两性间的关系非得要用早晚来做间隔。但问题的前提是,这是两性间,即异性间的关系,而不是两个男人。
撞破徐修远背着徐向楠偷偷谈同性爱这个秘密时,曹严华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种报复的畅快。她甚至幸灾乐祸,还想拍了照片传给徐向楠尽情地奚落,让她看看她以为乖巧的小儿子其实是最叛逆的那个,兄长的惨象在前,他明知家里人不可能同意他谈同性爱,但他还是谈了,还谈得光明正大,校园里牵着伴侣到处走。晚上和同学朋友一块儿吃饭,前头是男女成双,唯独他拉着个男人走在后头大摇大摆,吃饭时,也如寻常的体贴男友照顾女伴,不是替他添水,就是帮忙夹菜,饭桌上和乐融融,年轻人们说笑随意,哪里有半点不适或排斥,摆明他已经当众出柜,只有他可怜的父母亲人还蒙在鼓里。
不过很快,曹严华那个尚未出世的恶作剧即被宣告失败——她看到徐修远的那位男伴匆匆跑出门,急得连棉衣都没有穿,他两手捂在衣袋边,低着头在地上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东西。几秒钟后,徐修远跟着出门,高声喊他回来,然后将手里的钥匙炫耀似的一晃。男友急松口气,无奈地笑笑,像只被冻僵的鸭子似的摇摆着往回走,接着把双手往徐修远怀里一塞,两人贴着说会儿话,又挽着胳膊进门去了。
就剩不远处的曹严华一时怔愣,无法确定徐修远刚才是不是喊的“平秋”。
确认那人身份不算难事,曹严华对自己好奇的事总有数不尽的耐心。她一直等到聚餐散场,一路跟着他们坐的那趟公交,直到他们抵达目的地。第二天,她在辅导班接待大厅的教师展示栏里看到昨晚见过的那张脸,面相柔和,眼神清澈,几乎不带任何攻击性。而证件照底下的名字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曹严华蓦然间心生愉悦,走上前,向前台示意:“你好,我找平秋。”
“我就在想啊,徐向楠本意好像是让徐修远报南方的学校,排名靠前,结果十拿九稳,重点中的重点是离家近,方便她想起来就能跑去看一眼,确保她儿子不会做一些出格到她根本预料不到的丑事。哪知道徐修远竟然不向上打报告,自己直接报了北方的学校,离得那麽远,直接跳出了他妈的手掌心——这不会是因为你吧?”曹严华笑眯眯地问。
平秋没有跳入她的陷阱,避重就轻道:“这事关他的前程,他自己心里清楚,和我没有什麽关系。而且我想他已经成年,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他需要的是什麽,做他自己的决定,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你别和我打太极,我不是他妈,他做什麽决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你这麽说,那我想我也没有必要非得回答你的问题吧?”
“好吧,徐修远的事,你没有必要和我说。那徐瑞阳呢,”曹严华说,“我前夫,也就是你前任。关于他,我们总有得聊吧?”
该来的总会来,哪怕平秋在脑海里演练过千次万次的场景,一旦真正面临,他还是难免心跳加速。稍稍提一口气,平秋问道:“你想谈些什麽?”
“这两年,你们真的没有过联系?”
“没有,至少我没有……但是他给我打过电话。”
“给你打电话?”曹严华表情微妙,“什麽时候?你们聊了什麽?”
“今年夏天,有过几次,但是我们没有对话过。”
“打过电话,但是没有对话过?不是很奇怪吗?”
“电话是接通过,但没有交流。”
“一次都没有?”
“没有。”
“只有今年夏天?你确定?”
“我确定。”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换位思考,你如果是我,丈夫是同性恋,念书的时候谈过一个几年的男朋友,被父母棒打鸳鸯以后,心里还是惦记,结婚是为了给父母交差,太太怀孕了也不闻不问,甚至背地里偷偷给旧情人打电话……这时候不发生点什麽,你觉得合理吗?”
平秋脸皮绷紧:“这点我可以保证,在那之后,我和徐瑞阳没有任何接触。”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
“那你觉得,如果已经离婚,恢复单身的徐瑞阳这时候回来找你,和你道歉,想让你重新接受他,你会不会答应?徐瑞阳和徐修远,他们兄弟俩,你会不会放弃徐修远,重新选择徐瑞阳?”
“……世界上没有如果。”
“假设问题而已,你不用那麽防备吧?”
“我不懂你为什麽要这麽问我,”平秋糊涂了,“你的来意是什麽?”
“质问你啊,”曹严华脸上带笑,“顺便为我前夫争取机会。”
“我以为你讨厌我……还有徐瑞阳。”
“为什麽讨厌?我和他是合作伙伴,彼此各取所需,拆伙也算顺利,怎麽算我都费不着讨厌他吧。更何况你,我们没有任何接触,我为什麽要讨厌你这个陌生人?”
“合作伙伴?”平秋愕然。
“对啊。”
“你们不是结婚了,还有一个……”
“那是我女儿。”
“是因为你们离婚?”
“我女儿,我的,女儿,”曹严华笑笑,“你没有听懂吗?是我的女儿,我一个人的女儿,和徐瑞阳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看看我女儿的眼睛,碧绿色的,非常漂亮。”
碧绿色的眼睛?平秋霎时茫然万分,试探道:“孩子的父亲……”
“你还是没懂。她没有父亲,她只有妈妈,也就是我,还有她奶奶,也就是我妈。我挑了很久,换过几家精子库,勉强找到满意的。后来顺利地生下我女儿,她很健康,也很漂亮。”
听到这里,一切都明了了。平秋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能干巴巴地奉承道:“你会是个好妈妈。”
“谢谢,我也这麽觉得。”曹严华笑说,“不过,你猜我为什麽非要生个混血儿?为了让徐瑞阳颜面扫地。准确地说,是让我爸,还有徐向楠他们一起颜面扫地。”
“……你们是故意的?”
“对啊,我和徐瑞阳结婚之前就达成共识。我告诉他,我一定会生一个我自己的孩子,而且一定要效果最明显,那就只能生混血儿。你真应该过来看看,孩子出生那天他们看到孩子的表情,”曹严华恶意地笑着,“我爸气得在医院大吵大闹,抓着人问是不是搞错了,我和徐瑞阳生的怎麽会是个绿眼睛的孩子。他这辈子最爱脸面,结果那天就像只被剁了脚的鸡,我妈把他的视频拍给我,太好笑了,我还把视频传给徐瑞阳看。”
平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曹严华。
“哦,还有徐向楠和方海昌,他们就更是灰头土脸了。儿媳妇怀胎几个月,等到孩子落地,模样一看就不是他们儿子的,方海昌当场就想给徐瑞阳扇几个巴掌。那个场面,太好笑了。”
平秋听得直起鸡皮疙瘩:“为什麽要这样?”
“啊?”
“这麽做,不是拿孩子当了报复的工具。”
“是又怎麽样?哪个孩子生下来不是被当做工具?我妈生我,熬坏了身体,我爸怪她没有生个儿子,所以在外面理所当然地养小老婆,结果还是生的女儿。徐瑞阳呢,他妈厉害——这点我得承认,徐向楠很厉害,比大多数女人都硬气,有野心得多,但是她把所有人当作她手里握的财产,徐瑞阳出格,她就把他像头牲口一样拴在身边,徐瑞阳被允许的活动范围就在以她为中心的几米远,她有没有考虑过孩子?我爸呢?都没有吧。”
平秋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才道:“我不了解你们的情况,而且,这也和我没有关系。”
“可是据我所知,徐瑞阳这些年根本没有忘记你。他现在恢复自由身,说不定过两天也会像我这样,突然跑过来找你。等他发现你居然已经和他亲弟弟在一块儿,我都好奇他到时候究竟会是什麽表情。”
捉摸不透曹严华的想法,平秋浑身恶寒,打算主动终止这场谈话:“他不会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我应该回去上班了。”
“好吧,随你。”
“再见。”平秋起身,又即刻被曹严华喊住。
“虽然你肯定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但是我想我多提醒你一句应该也不算错吧。老话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至少没必要回头走老路,你说对不对?”
平秋闻言皱起眉:“你指的是徐瑞阳吗?”
“你可以这麽理解。”
抱着莫大的怀疑,平秋和她分别,走出饮品店,又隔着玻璃和曹严华对视。她正在整理手袋,抬头冲他笑笑,随即起身,后平秋一步离开座位。
拐弯前,平秋回头看了一眼路边那辆黑色轿车,直望着曹严华跨进车门,然后轿车驶离,彻底消失在路口。
今天和曹严华见面的事,平秋犹豫该不该告诉徐修远。夜里视频,将近十点光景,徐修远仍打着灯在书桌前念书,时不时打个哈欠,摘下眼镜,按按眼窝,又笑着说最近好像用眼过度,眼角总会有些疼。
这样,平秋本就不强烈的倾诉欲望更是消沉。他不欲给徐修远增加负担,刚想转移话题,就见徐修远忽然凑近屏幕,似乎是在细看上方的消息栏。半晌,他似乎是感叹道:“走得真轻松。”
“谁走了?”平秋状似无意地问道,明明他心底早有答案。
“一个姐姐。”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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