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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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二那年,被徐瑞阳冷暴力分手的第一个月,平秋生平第一次翘课,坐动车跑去他学校,抱着背包在校门口蹲守整整两天。

好不容易撞见徐瑞阳朋友,平秋懵懵懂懂的,着急问着徐瑞阳怎麽了,为什麽联系不上,是不是出了意外,或是遇到了其他情况。

同学闻言很讶异,面面相觑着,说徐瑞阳这些天正常上下学,貌似没有任何异常,非要说他有哪儿不对劲,就是他待宿舍的时间越发的长,昨晚喊他出去吃饭,他都敷衍拒绝,说是有事要忙,可他明明无所事事到只会坐着发呆。说着,一边的同学补充,猜测徐瑞阳最近是分了手,所以心情欠佳。室友惊讶,听同学分析,理由是“徐瑞阳已经摘掉佩戴一年的戒指”,证据充分,他不自觉地点头说是。

人人都有窥私欲,室友好奇偷问眼前这位徐瑞阳的童年密友,却看他脸色惨白,瘦弱的双肩仿佛拖不住任何重量而沉沉地往下坠,骇得室友忙想扶他。

平秋却挣开他的搀扶,把怀里的背包慢吞吞地背上肩膀,再道声谢,便转身离开。他已经得到答案,接着该考虑他买的是夜里六点的动车票,再不抓紧时间,也许会错过。

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这只是徐瑞阳一时间无法承受来自家里的压力,他想要冷静的时间和空间,这也是人之常情,平秋天真而宽容地想着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也有些生气,所以等以后徐瑞阳来道歉,他一定不会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心软放过,必须得给徐瑞阳一些苦头吃,好叫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总会没有底线地谅解他。

再后来,平秋迟迟没有等到徐瑞阳的解释和道歉,他不由得放低标准,想着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犯的错,都丢给徐瑞阳一个人承受,确实有些过分。假如徐瑞阳能诚恳地说声抱歉,为他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向平秋讨个饶,平秋也会不计前嫌,当他的冷漠只是一时无措。

可当时间越来越久,徐瑞阳的消息越来越少,平秋才迟钝地意识到,原来他和徐瑞阳分手了。

有那麽一段时间,平秋状态极其糟糕。因为食欲不振,他身体暴瘦,反应迟钝,和舍友同学之间本就一般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也看过医生,但是只有两三回,太过高昂的看诊费让平秋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难以承受。

最难受的一晚,他呆呆坐在床头,身边是熟睡到打鼾的舍友。那是平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能抵挡住噬人的寂寞,主动打给平清泓。

接到他的电话,平清泓应该很惊讶,因为她接通后久久没有声响,平秋听到的只是那头她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机动车驶过的嗡嗡声。平秋咬着手指流眼泪,泪水流进手掌心,他无声地揩着手掌,用胳膊蹭掉下巴沾的泪珠子。

他感恩平清泓这时还愿意接通他的电话,无论她是因为什麽,看错了号码也好,一时善心也罢,除了她,平秋再没有能在夜里互相听一听呼吸声的对象。他茫茫然地幻想着:或许她是有一点心疼我的。

可正当平秋屏着呼吸要开口,听筒里忽然传来嘟嘟的声响——平清泓挂断了。平秋停了好一会儿,把手机从耳边收下,握在手心。他小心地按着屏幕,可是手机卡了,停在拨通界面。平秋想主动挂断,但是按不了,好在平清泓拒绝了这通电话,没叫他再一次丢脸。

久而久之,平秋学会不再期待徐瑞阳。他开始融入集体,学会在同学大夸海口的时候跟着笑一笑,算作回应,或者说奉承。他开始学会自己治病,有意识地避免不快乐,而事实证明时间也确实能够治愈他的焦虑和受伤。一年过去,他开始结识新伙伴,有同校的男学生,也有邻校的学弟,但关系大多停留在互相了解的阶段,平秋便会主动叫停。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太敏感伶俐的,平秋记得其中有个学弟姓郭,性格温柔又随性。但性格太相像的两个人通常很难擦出火花,分开那天,学弟问平秋是不是不开心,平秋摇摇头说没有,和他相处很舒服。学弟说不是的,是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开心。平秋一愣,听他鼓励道,假如你只有六分开心,没有必要装作十分,这样会给对方错误的讯号,害人又伤己。

自那之后,平秋吸取教训,重新缩回他的那张壳里。直到后来遇见路洋,他真正开始第二段恋爱。尽管结局仍然不尽如人意,但对平秋来说,他感激路洋的出现,也真诚地为自己辜负他的情意而感到羞愧。

几年时间说来都短,那麽些年里,平秋接触过许多人,但其中再没有一个叫徐瑞阳。因此平秋无法理解,他当年可以走得那麽干脆,现如今又为什麽可以这麽堂而皇之地站到他面前,像在出演一部主角久别重逢的偶像剧,和他说:如果可以,我想和你聊聊。

平秋几乎是下意识后退,和徐瑞阳隔开两人宽的距离。他充满防备:“你怎麽会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来做什麽?”

“我来找你。”徐瑞阳没有躲避问题,但他的回答显然更让平秋困惑。

平秋微低着头,眼神落在他胸前衬衣的衣扣,是颗菱形的玳瑁扣,在阳光底下仿佛闪着彩色的光斑:“找我做什麽?”

“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吧,”平秋没有抬头,始终盯着徐瑞阳胸口那颗衣扣,“就在这儿说。”

“找个地方,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我没有时间,我要回家了。如果你不打算在这儿说,那就不用说了。”言毕,平秋立即转身,近乎逃跑似的想要远离徐瑞阳。

但徐瑞阳轻松拉住他的上臂,止住他逃跑的脚步。外套单薄,平秋能感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徐瑞阳双手的颤抖。平秋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这时再挣一挣胳膊,徐瑞阳松开了。

沉默片刻,平秋回头对上他的双眼,彼此眼底的情绪霎时间一览无余。平秋看到徐瑞阳两眼熬得通红,他厌恶自己总有一番不合时宜的耐心:“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们聊聊。”徐瑞阳还是这麽说。

“我们还有什麽话好说?说你为什麽会来找我,为什麽知道我住在这里,还是你想聊聊以前?可是以前有什麽好聊的,我们不是达成共识了吗,我不找你,你也不用来找我,那麽你现在又是什麽意思?”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太久没见你,无论多少,我们有一些话能说吧……有关我家里的情况,我想你应该知道,”徐瑞阳说,“我在这等你。”

尽管默许徐瑞阳的请求,平秋仍旧惴惴不安。他既为不明徐瑞阳的来意而紧张,也为将要和徐瑞阳单独相处而感到局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平秋不知道该怎麽向徐修远解释他的兄长突然不打招呼杀上门,以及徐瑞阳是怎麽得知这里的住址,会不会也知道和他同居的还有一个徐修远——平秋心里抗拒和徐瑞阳面对面,但他一样担忧徐瑞阳会犟得不肯走。以平秋对他的了解,徐瑞阳的性格和徐修远有相像之处,其中一点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但平秋也清楚,徐瑞阳和徐修远这对兄弟向来不对付,更别说他作为弟弟徐修远的现任,同时又是哥哥徐瑞阳的前任,这让平秋更加难以开口。

唯一的安慰是,徐修远晚上才会回家,他或许可以花半个下午的时间把徐瑞阳打发,而不至于叫他们平静的生活被这位不速之客所打搅。

但当一进家门,发现徐修远竟然正端着杯子在窗口眺望风景,平秋吓得眉头一跳,顿时心跳如雷。他结巴道:“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麽在家?”

徐修远大概已经洗过澡,因此发丝有些潮湿,后颈也留着些水渍。他将水杯随意丢在流理台,走来接过平秋怀里抱的大号纸袋,往里看一眼,笑道:“有果干,我看到了。”

“啊,我买了一些,商场做促销活动,买一送一呢,”平秋欲盖弥彰地低头换鞋,重复问道,“还没说,你不是下午有课吗?怎麽现在就在家?”

“吕智渊记错课表了,他们出去玩,我回家,”徐修远转头问,“今天做鱼?”

“嗯,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红烧鱼吗?”

“我随口一说而已。那现在准备吃饭?”

“还早呢,我先去换件衣服。”

心里盘算着该怎麽找借口溜走,平秋刚按下卧房的门把手,门铃骤响。

徐修远离得近,他将手随意冲洗,接着三两步走去门口,打开可视电话。

不见他开门,反而定住了,平秋疑惑问他怎麽了,却遭徐修远回头看他一眼,表情古怪。心头突生恶感,没等平秋反应,徐修远打开家门,跟着,徐瑞阳出现了。

在那一瞬间,仿佛生出千万只小虫在啮咬平秋的后背。他听到一声拳头撞肉的响声,接着只见徐修远后退倒地,后脑勺撞在一边的置物架。

徐瑞阳面无表情地跨进门来,他一言不发,只是俯视徐修远,随即弯腰提起他的衣领,胳膊一挥,又是一拳。

被他几拳揍得头晕耳鸣,徐修远伏地咳嗽,双臂交叉挡在脸前。余光瞥见徐瑞阳的下一拳即将挥下,他动也不动的,直到被扑来的平秋挡在身下。

“别打他!”自知挡不住徐瑞阳的拳头,平秋直接跪倒扑在徐修远身前。他急得语无伦次,发现徐修远满脸青肿,嘴角甚至有血迹,更是吓得两眼充泪。他抬头怒瞪着徐瑞阳,大叫道:“别打他!你凭什麽打他,你凭什麽打他!”

“你走开,”徐修远推他的后腰,“快点走开。”

“你凭什麽打他!你有什麽资格打他!”平秋愤怒地叫喊,双臂紧抱着徐修远的脑袋。

“平秋,”徐修远猛喘口气,抬手扶着平秋肩膀,“先扶我起来。”

听闻,平秋忙小心翼翼地揽着徐修远的腰。因为徐修远将浑身力气都压在他身上,平秋扶得有些吃力,也贴得他更紧,徐修远的呼吸甚至就挨在他耳边。

为防徐瑞阳再控制不住动手,平秋抱着徐修远后退两步,确保他能站稳,于是又跨前半步,挡在徐修远面前。

“你凭什麽打他?他是你弟弟,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动手?把他打得受伤你心里才痛快吗?”

“你护着他?”徐瑞阳冷笑,“你当着我的面,护着徐修远?”

“是你有错在先!”

“我问你是不是?!”

“……”

“当着我的面,你护着他?你们在一起了,同居了?他把你哄得团团转,让你什麽都听他的,就算他耍苦肉计骗过所有人,你都当他可怜得像只狗一样只是蹲在你脚边上,任你可怜他,是吗?”

说话间,徐瑞阳往前走近半步。平秋陡然寒毛直立,不自觉地张开胳膊,将徐修远护在身后。他仰着脑袋,凶狠地瞪着徐瑞阳:“你还想打他!可以,你要教训他,不如先教训我,我比他年长,总是我先做错事吧?实话告诉你,是我先追他的。你既然要动手,先把我撂倒。在我面前,你别想动他一下。”

“你追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徐瑞阳气得直笑,“平秋,你和我说,是你主动追的徐修远?你对我说,你追徐修远?”

“是又怎麽样,”平秋倔强地挡在徐修远身前,“总之你不应该动手打修远,是你有错在先,你应该向他道歉。”

“我向他道歉?”徐瑞阳仿佛听到笑话似的接连反问,“我向他道歉?我凭什麽向他道歉?!”

“就凭你打……”

“那他骗我呢?”徐瑞阳打断,“骗你呢?骗其他所有人呢?这些要怎麽算,算得清吗?我打他一顿都是轻的!”

“你不要胡说。就算修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你也不应该打他。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仇人,你就算不心疼他,也不应该对他动手。”

目光掠过满脸防备与愤怒的平秋,跳去他身后的徐修远,在看到他眼里露出的笑意时,徐瑞阳心头的怒火与恨意顿时烧得比天高。直到这时,徐瑞阳终于确定:徐修远就是故意的,他哄骗平秋上他的当,就是为了报复我。

拳头捏得作响,徐瑞阳几乎无法继续在这间充满平秋和徐修远同居痕迹的屋子里待下去。他压抑着怒气,对平秋说:“我们需要谈谈。”

最终,这场争锋以徐瑞阳甩门而去为结局,双方暂时休战。

把徐修远扶去沙发坐着,看他嘴角乌青,额头有肿块,往常潇洒俊俏的样貌这时看上去格外委屈,可当问他是不是很疼,徐修远却摇摇头,安慰平秋说还好,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疼。

平秋可怜他遭受无妄之灾,尤其自己还是这些灾祸的起因,一时间内疚难言,连声说着对不起,又擦擦脸,手忙脚乱地取出医药包,单腿跪上沙发,哄徐修远稍稍抬一抬头,他要给他被刮伤的脸颊抹些药水。

徐修远配合地抬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平秋,忽然道:“你别去。”

“现在拒绝还有用吗?”平秋没有答应,“他有话要说,那就让他说去。我不在乎。”

“你在乎。”

“我不在乎。在乎有什麽用,都已经过去了,无论他是想为自己辩解,想指责,还是想挽回,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再提又有什麽用。”

“但是你在乎。”

“更何况他还打你,让你伤成这样,我和他还有什麽话好说?我不懂,他现在来找我算什麽意思,我们还有什麽话好说,他总是会做些无用功,明明是……”

“你在乎他。”

“我说了我不在乎!”

失控的一声叫喊,同时平秋手头泄愤似的加重力道,徐修远痛得嘶声,更让两人间本就微妙的气氛登时凝滞。话音尚停在嘴边,平秋茫然于自己莫名其妙对徐修远的不耐,不由得松了手,棕红色药水在徐修远嘴角划出一道痕迹。

恍然如梦初醒,平秋急忙用手指擦拭,却被徐修远躲开了。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最怕什麽吗?”徐修远说,“就是今天,就是你这个反应。你之前可以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你已经不在意他,那只是因为徐瑞阳已经太久没有在你面前出现。但是只要他一来,一向你认错,再告诉你他从来最喜欢的、最爱的都是你,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抛掉我。那我对你来说算什麽,算个和徐瑞阳有关的边角料,算你能维系和他那点关系的替代品,是吗?”

“你不要胡说,我根本没有这麽想,对我来说,你是你,他是他,根本不存在替代谁的说法,”平秋道歉,“刚才弄痛你了,对不对?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喜欢你这麽说话的语气。我们在一起那麽久,你还不相信我吗?难道你认为我之前都是在作秀,甚至连你和你哥哥我都分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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