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懵懂

登圣会是东南一带的盛典，传说四圣便是在万物复苏的春晓之时得了仙人之道，百花城中欢庆三日，人们扮上诸天神佛，拱立四圣左右，坐在花车上游行。

人间熙熙攘攘，香气缭绕，江春简有些昏昏的，被人群挤压贴在沈渡远腰边，脑袋将将挨到青年的胸膛。

我什么时候能长到比他还要高就好了。

江春简脑子里胡乱地想，瞅了半天对方形状姣好的下颌，垂下眼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此处距离方才的破庙不过一街之隔，繁华与荒凉之景却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沈渡远拈走了一片落在少年发梢的花瓣，语气有点无奈：“为了几句风言风语罔顾那么多条人命，这德可缺大发了。”

他把玩着那片柔软，似乎在自言自语：

“万一来个现世报，这辈子混到最后落个孤家寡人，还不如现在给我来个痛快的。”

沈渡远吃准师弟是个软心肠，撒娇撒的炉火纯青，江春简心头一跳，忙捏住师兄的衣角：“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神佛面前，师兄不要胡说！”

喧闹中，与他们隔了几个肩膀的戚海海断断续续没听完整，就挤过来接茬道：“什么神佛，不过是四个得势凡俗人，贴层金箔抬个宝座还真有蠢人把他们当神仙了。”

游行队伍中的百姓闻言怒目而视，沈渡远见势不妙，一脚把戚海海踹到身后，笑容和煦地阻止了一场与节日气氛并不符合的街头斗殴。

食肆酒楼人满为患，一行人在大堂靠窗的桌点了一桌节日限定菜。沈渡远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吃相毫不讲究的戚海海，如同一个面试被研究生欺骗的可怜导师。

“你小时候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越长大越回去了？饭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吗？不是我说你，我那天见仇武了，人天天在外头砍妖兽脾气都比你好。你说你哪天在外面被人打死了，我费老大功夫给你收尸，还要出钱给你立坟树碑，你说我收你我图个啥？”

沈渡远这人看着年纪轻轻，意气潇洒，脾气上来了却比老妈子还唠叨几分，戚海海耳朵都出茧了，百毒不侵地干饭，江春简闭口不言，沈渡远气愤中透着一丝委屈的唠叨传到耳朵里，像是落了一片羽毛，轻飘飘挠的心尖发痒。

谁也没想到一直安静地充当空气的左不归突然说话了：“玉不琢，不成器。”

左不归不大会讲原国话，平常跟个哑巴一样，这一开口，美酒般醇厚低沉的嗓音带了点卷舌，和着不知所云的背书，把大家搞得一愣。

左不归也意识到自己句不达意，开始全力思考怎么说明白自己的意思，略略迟疑，摘下凶兽面具放在桌面，目光从面具转到沈渡远脸上：“你不喜欢这个。”

戚海海从前圆滑，机灵，不择手段，在万清宗上下混的如鱼得水，如果他想，日后也能轻松在权势贵门间谋得一席之地。

假如他那日算计的不是沈渡远。

但有的时候缘分是很玄妙的，就好像沈渡远识破他的借刀杀人揍的他不能自理，就好像左不归这个哑巴异族与他对弈骑射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圆通对于仇武来说不容易，率真对于戚海海也很困难，用力过猛难免滑稽。他不明白该以怎样的面孔活着，但在无数的选择中，他觉得沈渡远或能值得一信。

只是少年人的心思都敏感且叛逆，死也不要承认自己对沈渡远的那一丁点崇拜，明白过来左不归的意思，戚海海立马炸毛一筷子醋鱼怼到自家挚友嘴里。

戚海海无比羞耻，衣领外的脖颈到耳朵都有点泛红。江春简脸上茫然，视线不动声色在几人身上梭巡一阵，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警惕起来。

大概上天不忍青春少年社死桌前，一个香囊不知道从哪掷了过来，正好砸中了左不归的胸膛。

香囊金丝秀缎，璎珞浮香，明显不是小门小户闺女用得了的，左不归拿起来，随手放在了桌上，似乎习以为常，也没看一眼的意思。

这不是第一次了，沈渡远看了一眼二楼雅间纸窗后的窈窕人影，又看了看左不归那张深刻而艳美的脸，深觉长得太招摇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渡远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中心思想，让左不归带好面具，叫小二结账，准备溜。

结果一走出酒楼，左不归的面具便被一道凌空蛇行的黑影击落卷走。

一抬头，便见一名少女踩在栏杆上，红衣乌发，手执黑铁长鞭，眉眼间傲气与锐气不掩，眼神玩味地扫了眼手上的面具，冲一行人扬眉。

“我家主人说了，这么俊俏的小哥，蒙着脸可惜了。这大好的日子，何不让姐妹门都见识一下掷果盈车的檀郎是个什么好样貌？也不枉今日出来游玩一遭！”

小姑娘面若芙蓉，言谈举止却活脱一个帮自家二世祖调戏良家妇女的恶仆。沈渡远心说这二世祖还挺仗义，知道好东西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就是可怜他家的小哑巴，这一路上鲜花水果砸下来秃噜皮都是轻的。

过节热闹，高门和小户都齐聚庆典，盛装华服的混乱之下，左不归倒也没那么扎眼，沈渡远放任他在前方被一群香蝶罗裙，莺莺燕燕围追堵截，笑得落井下石。

东南的民风比较开放，姑娘们虽然不至于出言调戏，但给心仪的男子递个荷包，塞块手绢还是大有人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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