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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正是缱绻情浓时
凌琅将榻上的人揽了一揽。
谢相迎顺势靠在人怀里, 对红玉道:“君上宠爱我,自不会害我,你下去便是。”
“是……”
红玉应下, 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门。往日她总陪伴于谢相迎左右, 今夜离开, 唯怕谢相迎被凌琅欺负了去。
谢相迎见红玉离开,沉了沉脑袋, 枕在凌琅腿上,道:“君上,臣的腿还有些疼。”
腿上的伤已经结痂, 心却忍不住阵阵发痛。他看着凌琅, 心下没有爱意,眸中却尽是倾慕与眷恋。
“朕抱你过去好不好。”
凌琅从未想过谢相迎有这样温顺的时刻,像只撒娇的狐狸, 叫人不住心痒。
谢相迎笑了笑,这笑容天真与狡黠兼具。他本该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未在人前有这样疏于防备的时刻。
凌琅被这笑弄得心下晃了几晃,他希望谢相迎记得往昔的点滴, 却又怕他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他想把谢相迎尽快接进宫中,却又怕那环伺的虎狼伤害了他的谢相迎。
他怕再一次失去这个天降之喜。
谢相迎冲凌琅伸了伸胳膊, 凌琅会意, 将人拦腰抱起来, 大步走到屏风之后。
盛着热水的木桶冒着水汽, 谢相迎窝在凌琅怀里没有下去。这幅身子比从前要瘦许多,凌琅抱着他走动是轻而易举的事。
人被放在屏风后的躺椅上, 凌琅为谢相迎除去内衫和松垮束着的发带。
墨染的发倾泻在光洁的后背, 谢相迎就这么赤条条坐在人面前。
烛火微晃, 人心也跟着晃动。
凌琅的目光在见到谢相迎腿上已经结痂的伤痕时被狠狠刺了一下。
这个人居然宁愿自己受伤,都不愿与他亲近,他就那样招人厌么。
“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相迎见凌琅盯着自己,遂道了一句。他像是旁人口中的乖孩子,从不愿将伤痛示人,只会满眼带着明朗的笑。
凌琅点了点头,将谢相迎垂在胸口的头发掠在耳后。他亲自试了试水,又将谢相迎小心扶进去。
人浸在浴桶中,露出来的地方热气熏的透红。谢相迎趴在浴桶边抬眸看着眼前去拿巾帕的男子,目光在凌琅转身时略略失神。
凌琅从未伺候过什么人,却在照顾谢相迎这方面无师自通。他记得谢相迎最爱吃的点心,知道他不爱饮酒,更记得他喜欢玉盘珍馐多过金银珠宝。还喜欢那带着机关的小玩意儿,日日钻研,不分昼夜。
这些琐碎事,他都铭记于心,不舍得忘记。
带着热水的巾帕擦过人的胳膊和胸口。谢相迎像只被人爱抚的小猫,舒服若若的眯了眯眼睛。
三年了,凌琅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一天。
三年前他策马从竟胜国夜以继日地赶过来,就是为了能尽快见到谢相迎。可他终究是迟了一步,等待着他的不是那个满怀笑意的帝师,而是棺椁中冰冷的尸身。
腰间的落月珠仍洁白无瑕,未染半分血色,可棺椁中的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他早知道谢相迎要离开,却不曾想是以那样让人心碎欲绝的方式。
凌琅从南疆学了让谢相迎尸身不腐的法子,却始终唤不回这个人的魂魄。
这三年来,他没有一夜能安枕而眠。谢相迎是八月初二死的,他回来那天是八月初五。迟了三天,便此生再不能相见。
谢相迎就那样想要离开北齐,离开他。
“相迎……”
凌琅的声音有些委屈,他看着水中的人,目光有些模糊。
若是当年能回来的再早些便好了,他离留下这个人,只差一点点时间,就这么一点点。
被水浸湿的发落在指间,凌琅望着这缕头发沉默许久。
“君上怎么了?”
谢相迎见凌琅沉默良久,转头问了一句。他蕴着水汽的目光不带半分防备,凌琅看着乖巧叫自己君上的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与谢相迎从前没有这种可以安静待着的时候,每每相见不是在商议国事,就是在各自赌气。谢相迎心思玲珑,却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告诉他。
这人总躲着不见他,一定在是心里怪他吧,怪他从来不会在朝堂上护着他。倘若是在今时今日初相见就好了,这样他便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这个人。
“答应朕,不要再离开了。”
凌琅看着谢相迎道了一句,他眸中是谢相迎的影子,认着凝视的模样,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谢相迎点了点头,懵懂的神情中带了些思量。
谢相迎沐浴之后是被凌琅抱回榻上的。这人好像总喜欢把自己抱在怀里,带在身上。
他躺在榻上,静静看着凌琅在自己面前换寝衣。
既是侍君,同榻而眠也是应该的。谢相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玄色锦衣之下,是极佳的身材,这人的模样是世间少有的俊俏,强健的身子也是个中楚翘。
颀长的脖颈,紧致的胸膛,劲瘦的腰,以及……
谢相迎看到那物件时,蹙着眉头别过脸。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完美无缺。
凌琅换上寝衣,一垂眸发现谢相迎正躲在被子里看着墙的方向。
“在看什么?”
今日的凌琅格外有耐心一些,他放下纱帐,遮住外头明亮的烛光。
谢相迎沉默片刻,问他道:“陛下来清净斋,是为了宠幸我吗?”
他的眸光微动,一双眉隐隐蹙着。
即便是失去记忆,还是不喜欢这种事么。凌琅坐在榻边,低声道:“若你不愿意,便不能叫做宠幸。朕与你正是缱绻浓情时,怎么忍心叫你不快。”
凌琅不知谢相迎此番懵懂无知之态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真正忘却了前尘往事。若是真的,他愿意给谢相迎一个新的开始,若是假的,他也愿意陪他演戏,直到这人再也装不下去。
谢相迎若有所思,一双眼眨了几下,坐起身对凌琅道:“我不是不愿,是不记得。”
“朕明白,朕的相迎怎么会厌恶朕呢。”
凌琅脸上带了些苦涩的笑,这句话他说给谢相迎,也说给自己。
谢相迎看了凌琅许久,问他道:“君上,缱绻深情也可以忘记吗?”
他问的真诚,这一问让凌琅久久不曾言语。
缱绻情深也可以忘记吗,当然不会,除非两人之间本没有什么情。
“若是朕,便不会忘记。”凌琅语气中颇有几分埋怨之意,他将谢相迎轻轻搂在怀中,低声道,“朕永远不会忘记见到相迎的第一面。”
凌琅第一次见到谢尹是在晴湖畔,那时的谢尹还是谢家公子,他垂手而立,口中颇为不屑地说着他听不懂的之乎者也来彰显学思识。待他二人落入湖中后,那身子里便是谢相迎了,只有谢相迎会奋不顾身将北齐的傀儡皇帝从湖水中捞起,也只有他会信誓旦旦说着效忠于陛下的话。
人的目光是不会骗人的,谢相迎那样动人的目光他永不能忘。
似想起什么,凌琅抬起谢相迎的下巴,柔声道:“朕为你做了一件衣裳,红色的,绣着龙和凤凰,你说过,你们那儿成婚要穿红色的衣裳。等你回宫去,穿给朕看看吧。”
这件衣裳,他三年前便制好了,可惜没来得及叫他穿上看看。
“红色……”
谢相迎脑海中浮现出那宫人不慎落在地上的喜服,心下略略一颤。
凌琅道:“还有红色的盖头,朕没见过盖头什么样,想来是四四方方带着绣花的帕子,也不知用来做什么。你们那儿的习俗,朕听都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其他要准备的,等你都想起来再告诉朕,朕都允你。”
谢相迎那里的风俗罕见,一如他这个人,世间绝无仅有。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窝在人怀里。红盖头,红衣裳,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凌琅看怀里的人低眉不语,轻声哄道:“若是困便睡吧,你好些时日没睡过囫囵觉了,身上带了伤,要多休息。”
谢相迎点了点头,竟真的打了个呵欠。
他躺在软和的锦被中,身侧是凌琅俊朗如月的俊美容颜。
有力的胳膊将人圈在怀中,谢相迎能感觉到凌琅胸膛中那颗跳动的炙热心脏。他将额头抵在凌琅的胸口,久久不曾阖眸。
翌日天未明,谢相迎在睡梦中感觉到揽着自己的人松开了手。
他睁开眼睛,看见坐在榻边的人正在穿靴子。
“君上要走了吗?”谢相迎问了一句。
凌琅回头看着正在揉眼睛的人,笑道:“朕要去上朝。”
此地离皇城不近,凌琅得披星戴月地回去。
谢相迎坐起身来,将脸贴在凌琅宽阔的背上,低声问道:“君上可以不去上朝吗?”
“你在挽留朕么。”
凌琅眸中是抑不住的欣喜,他原以为自己从不会被男欢女爱影响。可如今谢相迎一句话,竟让他真有种想做一回昏君,搁下早朝,与谢相迎日日鸳鸯锦被红浪翻腾的打算。
谢相迎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手从背后揽住了凌琅的腰。明明是松松搭着的手,却好似有无尽的力量要将他留下。
此番姿态,真像是爱到极处的眷侣。
凌琅在谢相迎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乖,等着朕,朕会回来的。”
“嗯。”
谢相迎小猫儿似的低低应了一声,这一声叫凌琅心下痒的厉害。
待穿好了衣裳,凌琅又在榻上与谢相迎说了好些话。
红玉进来侍奉谢相迎起身时,见谢相迎依偎在凌琅怀中,一时愣在珠帘之后。她不愿上前,更不愿见到谢相迎被凌琅哄骗着欺辱。
待送走了凌琅,谢相迎面上的笑意才渐渐褪去。他坐在门槛上,冷声吩咐道:“红玉,想法子去趟摄政王府吧。”
“公子!”红玉惊讶的厉害,她放下手中拿着的帕子,跪坐在谢相迎身侧的地面上,道,“公子是假意……”
“是。”
谢相迎无奈地笑了笑。若不如此取得凌琅的信任,他这辈子都别想出这南灵神殿。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只是他从未想过凌琅会把自己当做他的侍君。他这辈子,心高气傲如那暴雪中被磋磨的劲竹,险些到了宁折不弯的地步。最恨的就是有人将他视作男宠与棋子。偏偏这两样,凌琅占了个齐全。
“摄政王虽身在他国,但府上有重兵把守,奴才如何进去?”
红玉是谢府的丫鬟,想取得阿召的信任简单,但想入摄政王府难上加难。
谢相迎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一句话交给红玉。
“把这个找人交给摄政王府的管家阿召,叫他上元节那一日,在太平街荟萃楼的后巷口等着。记得万万不可亲自过去,要仔细思量合适的人选。”
上元节太平街会有花神车经过,人挤着人是最容易混淆视线的时候。红玉聪慧,必然能找到传信的人。
红玉不知谢相迎如何会认得摄政王府上的总管,但如今除了听谢相迎的吩咐,她并没有其他法子。
“对了,去西偏殿一趟。在那铜镜台下的匣子里找找有没有一串银铃铛,除了这些,再去弄些浆糊来。”
摄政王名义上去了北齐,卓萤必然不能在北齐现身。谢相迎已经许久没联系过卓萤了,他要尽快知道卓萤的所在。
红玉记下谢相迎的话,照旧侍奉谢相迎洗漱,一直到午间伺候谢相迎睡下,才提了竹篮往山下去。
为了能更好为清净斋提供膳食用度,红玉的行踪并未被限制,只是每去一个地方需得被孙良玉的徒弟小冯跟着。小冯是个实诚人,人老实到有些缺心眼儿,平日里红玉待他极好,好些时候红玉笑两声,小冯能高兴好一阵,必然不会为难红玉。
谢相迎午间醒来,发现凌琅没有过来,便一个人往院中去拔了好些竹子,开始比划。
人在院子里笑削竹子的砍刀,却连一把剪刀都见不到。必定是凌琅怕他寻死觅活,让人藏了起来。
那些守卫身上是有刀的。谢相迎思及此处向台阶下看了一眼,在满路灰突突的衣袍间忽见到一抹红色的身影。
是薛祺。
凌琅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人,想了想,将手中攥着的半截竹竿子丢了下去。
那竹竿子像解语花一般,直直落在薛祺脑袋上。那一瞬间,谢相迎觉得自己有些像那砸西门大官人脑袋的潘金莲。
薛大官人抬头,见谢相迎探着头望自己,俯身捡了那杆子往台阶上去。
凌琅临走时吩咐过要好生看着这人,薛祺虽不知谢相迎有什么特殊,但眼下不能违抗君令,只能留在这里先守着。
手握长刀的人从台阶下走来。
谢相迎见薛祺,只觉此人英姿飒爽更胜从前。若不是亲眼所见,谢相迎断然不相信女儿家有如此英武的时刻,连他一个男子都望尘莫及。
“薛将军。”
“你……知道我。”
薛祺有些惊讶,言语却十分平静。她看着谢相迎,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凝重的神色,好似在看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孙良玉说此人是千年狐狸修来的,最擅长古惑人心,凌琅和谢尹的婢子,都已经被他迷了心智。临走前特意叮嘱过,不要与他多说话。
谢相迎和谢恒云从前去东北时与薛祺有过交往,这人话向来不多,有时一整日都不会说上一句话。她不结朋党,更不轻言朝中诸事,做事也喜欢随着性子,觉得谁有理便会帮谁。从前他当摄政王落入黎昀手里,就是薛祺和卓萤一起来劫车队的。
虽未与薛祺过多交往,但谢相迎知道薛祺和卓萤关系匪浅。当日劫持人,薛祺被凌琅罚了三年不得回盛京与家人团圆。卓萤被箭射伤,薛祺虽不能亲自回来,却派亲信送了上好的伤药来,这药一送就是几个月,等卓萤活蹦乱跳了也不曾停过。
也是奇怪,这薛祺看着极不服凌琅的指令,可凌琅却总是没有理由的信任她,每次征战都会带着这人。
还当真是难得分用人如器。
谢相迎看着薛祺,问她道:“姑娘可知那摄政王府的卓萤卓姑娘?”
薛祺听见谢相迎问卓萤,一双绣眉紧紧蹙在一起。
“你问她做什么?”
她的语气极冷,像是谢相迎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没什么,只是从前走在太平街时见过一眼,想问问那卓萤姑娘可曾许配了人家。”
谢相迎眸中有些许笑意,看着像是对卓萤有什么别的想法。
薛祺将一把手中的竹竿扔在谢相迎脚下,沉声道:“你看错人了,那不是她。”
“为何不是,听闻卓萤姑娘去了燕国,没准是先回来了呢。”谢相迎一边说,一边去看着薛祺的神情。
薛祺的面色不大好,似是回忆起什么不愿细想的往事,笃定道:“她,不会回来了。”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薛祺即刻住了口。孙良玉说过,不能和这人多说话。
不会回来了,为何不会回来。谢相迎想再细细问一问,却又觉得此刻再问,薛祺必定不愿再言说。
他死了太久,三年不是三日,摄政王府的境况如何他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阿召是不是还活着。
“是我唐突了,劳烦将军送回这东西了,多谢。”
薛祺见谢相迎没了话,即刻往台阶下去,人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对谢相迎道:“她瞧不上你,你死了心吧。”
“什么?”
谢相迎看着那匆匆而去的窈窕身形,反应过来,忽地笑了笑。这薛祺是将自己当做觊觎卓萤的不良人了。这人方才神色那样凝重,不知是不是卓萤出了事,他得尽快见到阿召才行。
谢相迎将地上的竹竿捡起来,用木桶里的铲子将竹子劈成两半,继续去做他的事。
劈了一日的竹子,待红玉回来,谢相迎又忙了好半天。
那字条,卓萤送给了来宫里做点心的柳如眉,另给谢相迎带回了银铃铛,浆糊和好几个糯米兔子。
谢相迎将那铃铛握在手中,始终不能联络到卓萤,也不知是这铃铛被弄丢了,还是卓萤出了事。她若是尚且健在,又为何不把铃铛放在身上。
人蹙着眉在院里糊了许久的纸,才见到乘着暮色而来的凌琅。
谢相迎当即扔了手中的竹条,起身迎了过去。
对着一帮老臣应付了一天,这会儿见到清净斋里蹦出来迎他的小兔子,凌琅瞬间心情大好。
他看着不顾一切冲进自己怀里的人,问道:“今日做了什么?”
谢相迎指着地上的竹条道:“做点儿小东西,还有……等君上过来。”
凌琅顺着谢相迎的手去看,心道这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他那些小玩意儿。
他放才居然说,在等他。
“君上早间说下了早朝就会过来的,这早朝要上到入暮吗?”
谢相迎的嘴角耷拉了些许。
凌琅听出来谢相迎这是在埋怨自己,摸了摸谢相迎柔软的头发道:“那些老臣们近些日子闹的厉害,非要要朕修书信往燕国去请摄政王,朕处置这事处置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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