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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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雄年纪约摸五十开外,方面大耳,八字胡须,两目炯炯,精神充足。顶发微秃,脑后小辫犹存,挽一个道士髻,顶在头上。身穿蓝宁绸大圆花袍子,袖管足有八寸左右,旧黄色花缎大襟背心,究竟做过督抚的人,身份犹在,昂然上坐,自有一种威严。子文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两个人倒像演戏故事,重翻满清当初下属见上司的礼节呢。坐了一会,树雄先开口说:“不知老夫子今儿光顾,有何见教?”子文恭恭敬敬的答道:“一来是来请老大人的安,二来因世兄少雄,昨夜在张公馆与内人竹战,小有冲突,只为内人不知世兄的尊严,偶然触犯,以致世兄动怒,将内人痛骂一场。回到家中,我也责备内人不该干犯世兄,只恐世兄回来提及此事,老大人不明真相,故而特地来府请罪的。”这几句话,原是子文一夜的盘算,故还说得宛转动听。树雄听了,呆得说话不出。原来,他自以为管教儿子很严,现在也只知少雄在学堂中读书,早出晚回,却并不知他在外胡闹,和女人一同看戏这些事。只有老太太肚内明白,还告诫家人瞒过树雄。此时被子文突如其来揭破真相,树雄怎不奇怪。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说:“这件事,不知老夫子内中可有什么误会,也许不是小儿罢。”子文忙道:“决不误会,正是世兄。”树雄又道:“老夫可曾亲眼目睹没有?”子文道:“虽未亲眼目睹,但内人却认得世兄。从前与他一同吃大菜看夜戏,有好几回了。”树雄听说,更觉诧异,又对子文看了几眼,口内不言,心中暗想:原来你这位道学先生的夫人,却是这样一个人物。又想,幸亏他来告诉我,少雄这般胡闹,不严加管束,日后还了得吗?心中虽这般想,面上仍声色不动的说:“承你老夫子亲来关切,我很感激你的盛意。畜生这般放肆,我少停还得重重的责罚他,请尊夫人不必生气。”子文的本意,想树雄把儿子唤出来,当面责罚的。现在听他这般言语,也可算得交涉不曾失败,自己未便持之过力,所以坐了一会,也即告辞出来。

回家他太太一忽还不曾睡醒,子文等她醒后,将自己往见周老大人的情形,一一告诉了他,孔太太自然欢喜,但周公馆里这个祸,可闯大了。树雄送子文出去之后,就进内找寻儿子。房间内不见有人,便问侍候他的娘姨:“少爷哪里去了。”娘姨回言:“少爷上学堂去了。”树雄听说,不由无名火发,伸手一个嘴巴,喝道:“你还说少爷上学堂去的!我打烂你这说谎的嘴。”娘姨手护着脸说:“少爷自言上学堂去的,我也不晓得他究往哪里呢。”树雄又道:“住了,我且问你,少爷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娘姨听了,以为少爷昨儿一夜未回这件事,老爷也知道了。哪里还敢隐瞒,再让面孔晦气。所以从实禀告说:“少爷昨夜并未回来。”树雄一听这句话,更气得脸也黄了。他还料不到儿子竟夜的在外过宿,这还了得。想想又是娘姨的不好,喝问:“少爷既一夜不回,你是服侍他的人,为何不来告诉我知道?你的胆量太大了!”说话时,又一个嘴巴。娘姨被他打得天昏地暗,心想照这样下去,不知还有几下子打,好在我也有大帽子担当的,犯不着代人受过。便说:“老爷明见,少爷不回来,做底下人的哪敢瞒不禀告。皆因太太关切,不许我们多言多语,所以老爷不问,我们以为太太对老爷讲过的了,所以一向不敢开口。”树雄听了,说:“且住,照你这般说,可是少爷已屡次不回家过宿了么?”娘姨答道:“正是。”树雄闻言,更气上加气说:“好得很,你们几个人,都串同作得好弊?”当时他也不同娘姨多说,直往内房来找太太。这位太太娘家姓陆,乃是树雄的填房,年纪也只四十不到。因生长富贵人家,养尊处优,不担心事,所以看上去十分后生,仿佛是近三十的人儿模样。雪肤丰肌,花容月貌,树雄最欢喜她。娶了来二十年,连重话都没敢说她一句。那少雄却是陆太太的亲生,因树雄元配没生子女,陆太太替他生此一子。所以,异常溺爱。树雄虽然性气方刚,但有些事,太太知道了,留中不发,故而树雄也蒙在鼓里。此刻被孔子文当面告诉,自己又亲到儿子房中勘破机关,一切情形,已无疑义。想太太不该如此包庇儿子,误他终身,免不得要怒气勃勃的往房中来责问太太。太太此时还起身未久,正预备唤人梳头,见老爷进来,笑问:“你可是预备换衣裳出去拜客吗?”树雄虽然在盛怒之下,但一见他太太这副笑容,一腔怒气,觉再也发泄不出,懒洋洋的坐下,摇摇头说:“哪一个拜什么客?”说着,呕了一口气,也不做声。太太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这般生气,树雄又叹一口气说:“你早知道了,何必还要问我。”太太一听这句话,可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讲的话,忒奇怪了,又不是教人猜哑谜,怎如此隐隐约约,究为着什么事情生气呢?”树雄气吁吁的说:“小畜生昨儿一夜未回,你难道不曾知道?”太太于儿子时常不回家这件事,果然晓得,但昨夜回来不回来,她可委实没有知道。听老爷这般说了,不愿教娘姨受过,因道:“原来为此,也许他昨儿看戏看夜深了,就宿在朋友家里,亦未可知。”树雄冷笑道:“难得一夜,也许宿在朋友家中。时常如此,难道朋友家里开着客栈的不成?”太太倒被他问住了,半晌没话回答。树雄又道:“你们女人大都一味的溺爱儿子,由他在外间胡闹,晓得了也替他隐瞒着,不让我知道。这种事,你们自以为爱他,其实那是害他,皆因孩子们必须从小管紧了。到他们有定力有见识的时候,再放松他。那时,大歪邪也不致歪邪到那里去的。倘若自幼纵容着,养成他一种放荡不羁的性气,到大来习惯难移,一辈子做个浮头浪子,岂不误了他的终身?归根结蒂,何尝是你们女人溺爱不明之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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