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者看到这里，不免有几位要纳闷丽娟所服的不知是什么毒药？然而作者岂能不交待一个明白呢。原来这包药就是他哥哥魏允中同吴国良所合的下胎药饼，所以只可日服三片，不能多用。国良只服两次，孽障就下来了。这十二片药饼乃是她用剩了不曾还给允中，丢在丽娟抽屉内的。丽娟平时开抽屉见了素不经意，不料今番却大有用处。然而这药饼究竟能吃得杀人吃不杀人，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只记得允中告诉她此药若服至五片以外就要下血不止，恐有性命之忧。丽娟记着他这句话，以为此番十二片药都吞了下去大约可以死得定了。不意服药之后，在床上只觉得多喝了冷茶胸口受凉，腹部微疼，并无别的难受。腹痛了一会，渐次转热，也就不觉痛了。忽然脑筋晕眩，昏昏欲睡。原来药里头略带麻醉之剂，第一步发作使人入于睡眠状态，其余药性次第发时方能不觉其苦。丽娟这时候也就昏然睡去了。她虽然睡着了，后房的执中在床上翻翻覆覆哪里能卧得安枕，他想来想去觉这件事万难两全，自己在此大足为妹妹身世之梗。此时他倒颇后悔当初中学毕业的时候没投考大学，设法弄一个官费出洋，离开了妹妹或可使两情疏远了趋于冷淡的地位，现在时常见面，两下都忘情不了。适间我劝她的话不知她肯听我否？大约婶母不过分逼她答应婚事，她还不至于出甚短见。说来说去都是婚姻不自由的害人呢。他心中颠而倒之盘旋上下，却搅得他一夜未眠。到天色将次明了，他方酣然入梦，及至一梦醒来红日满窗，见自鸣钟上已将敲十一点了，急从床上跃起穿上外披，想去探望妹妹。忽然陶氏手中拿了一封信进来，说早上由邮政局送来的。执中拆开看时原来范策已到家内，写信来谢他扶助之恩，并请执中有暇到他那里去玩玩。执中丢开一旁，问妹妹起来了么？陶氏说她今天身子有些不爽。执中吃了一惊，便想奔过去探视，陶氏慌忙伸两手拦住了门连说你去不得。不知究竟为何去不得，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目击心伤吴门避迹 枝牵叶惹旅馆留情

执中睡醒陡闻陶氏说丽娟有病，惊起穿衣欲往探视，陶氏伸手拦住了门不放他前往。执中惊问其故？陶氏笑说：“她的病不是你们男子汉可以看的，现在她哥哥已在那里替她诊察了，你不必去望她罢。”执中听了会意，惊心也放下一半。陶氏替他唤下人打水给他净面漱口，穿端整衣服下来，却见允中正欲出门，执中慌忙奔过去问他妹妹的病势如何？允中说：“这是她气虚血崩，没有什么大碍，我已替她用药止住的了。”执中听了也不懂什么医道上的讲究，以为医生说她无碍一定是没有什么大碍呢。这天丽娟到晚不曾下楼，陶氏也成日在房中陪着她。执中心中颇为牵挂，因婶母说过妹妹的病不是男子汉所可以探望的。有她在内，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上妹妹房里去问讯了，只能一个人在楼上楼下、踱来转去。到上火时分见陶氏下楼做夜饭去了，执中得此机会心里头再也按捺不住，慌忙到丽娟房门外敲敲板壁，丽娟问：“可是哥哥吗？”执中答道：“正是！我现在可以进来不可以？”丽娟说：“你进来呢。”执中应声入内见丽娟半横半靠的在床上倚枕坐着，锦被褪至腰际，面红绯红，仿佛比从前更娇艳了许多，一双水溶溶的妙目见执中进来似笑非笑的对他看了两眼，却一句说话没有。执中问道：“妹妹身子可是不爽快么？”丽娟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允中哥哥说我是经水上的病，给我吃什么止药，现在止虽然止住了，腹际还时时作痛，他说腹痛不碍事的，我想来也不至于碍事呢，哥哥你以为何如？”执中道：“医生讲你不碍事，当然不至于碍事咧。”丽娟听了又微微一笑。执中摸出范策的信给丽娟观看道：“这人似乎还有良心，他写信来谢我，还教我上他们乡下去玩耍呢。”丽娟看罢说：“哥哥你倒很可以趁此机会往乡下去旅行旅行，散散心也很好的。”执中道：“本来我倒很愿意走一遭的，只是现在妹妹病了，教我哪里放心得下。”丽娟微笑道：“哥哥你越讲越说出笑话来咧！我现在所犯的病乃是妇女常病，又不是什么性命出入的重症，你担忧未免用得太不适当了。我说你若欢喜旅行，尽可出去，省得在这里朝朝暮暮相对着十分愁闷，非但消不落半点，并且还要添起一二分上来，岂非还是出门旅行的好么！”执中本有此意，听丽娟也劝他出门，觉与他心意倒很合符，只不知丽娟究竟病势如何？未免略费踌躇。便说：“此事改日再议罢，妹妹现在肚里觉得怎样？”丽娟说：“痛倒减了，只是胸口闷得很，头上也有点儿燥，光景是发热了。”执中也觉她面色比先前更红了，眼中还带异光，想发热之言也许不错的，意欲抚一抚她的额角，又觉自己两手很凉的，恐激坏了她，因此不敢急于接触，却把双手插入腰际，在自己肚腹上抚摩得有些儿温暖了方按一按丽娟额角，果觉十分烫手，不同惊呼道：“这！这！这是很利害的寒热，妹妹怎说一点儿发燥，须要赶紧教医生看方好，允中不知现在可在医室内了？让我立刻去唤他回来替你诊罢。”丽娟慌忙止住他说：“这是我床上被褥太热的缘故，我自己知道没有什么大关碍的，到时候身体发热，月月如此，大约关于我的体气。你不懂医，休得大惊小怪，给人知道了岂不难以为情！况且允中哥哥夜间应酬甚忙，这时候大约已不在医室中了，少停待他回来了再诊就是，何在乎急此一时呢。”执中听了觉没有什么话讲，又恐陶氏就要上来，只得退回自己房中，暗想妹妹的病大约没有十分关碍，幸亏她适间倒没想着昨儿那些闲话，不然病中加上一愁，岂不是很危险的事么，到底妹妹年纪比我轻，过眼的事情容易忘怀，教我罚咒也丟不了这件事咧。所虑就是觌面之时，偶不小心脱出口来再令妹妹担忧，那时节我的罪名可就大了。要不脱口，除非不见妹妹的面；要不见妹妹的面，除非她上学堂或者我出外旅行。这样她在家我也在家，要不觌面也万万办不到呢。好在妹妹也许我出门旅行的，我不如趁此时间出去一两礼拜回来，想必妹妹病也好了，那边婚事成不成也一定有个结局，我一切都托之天命，省得在这里早晚提心吊胆听他们的消息，还是避得远些，眼前先谋一个耳根清静罢。正盘算间，陶氏唤他晚饭，岔断了他的念头。饭犹未毕允中回来了，执中一见恨不得马上就教他到丽娟房中去看病，偏偏允中东一句西一句，把外间那些没相干的话告诉娘听。执中因碍着陶氏在旁边不便明言，然而心里甚是着急，一碗饭吃完也不要添了，连嘴都没心思擦，只把两眼望着允中，想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讲得完这些空话。不意允中误会其意，以为执中看着他一定是听得津津有味之故，因此格外讲得起劲。执中恨他不过，赌气跑上楼去，不睬他了。倒亏陶氏想了起来，说：“适间阿娟吃了你的药身体有些发热，不知可有什么变动，你再去诊诊她呢。”允中说：“不要紧，发热是药性达到内部的效验，睡一忽就没事的，我刚才又配了两种药来，可惜忘却在朋友家中，明儿带来给她，一吃马上就干净咧。”陶氏最相信她儿子的话，听允中这般说，觉丽娟也没对她讲过肚中有甚难受，以为他这些话一定是没有错的，所以也并不强他多看。其实允中素来有个懒毛病，就是做了医生怕看病。在诊室中瞧的是孔方兄面上，不得不勉强敷衍。至于亲戚朋友或有什么身子不舒服叨他光问问的话，他客气不过，也不过给你几粒清导丸、一片阿四匹灵，这就算是天大的情分了。然而一遇吃花酒、叉麻雀，他倒勃然兴起，卜昼卜夜的不觉得有什么麻烦呢。这夜陶氏听了他话也以为女儿身体发热是他药力赶出来的病，所以心中倒觉泰然。丽娟的宗旨已在前书中叙过，她岂希望病好，故而虽有痛苦也强忍着不肯让娘知道。在她家中所最关心于丽娟病状者只有执中一人而已。可怜他适间也受了丽娟的诳，以为此乃是妇女常病，不关重要，所以急虽急，心里还忍耐得住。睡在床上想了一会妹妹，又想到出门旅行的问题了。盘算盘算觉范策虽邀他前往，然而去可去不得，一来因范策手头正当拮据的时候，自己去了他不免要略尽东道之谊，多少免不得要拖费他几文，于理不当；二来范策临行曾说回家设法了钱马上寄来还我的，现在他来信道谢，本是纸上空谈，自己若急于去了岂不被他误会我是要钱去的，倒转令他多受一重恐慌，未免乏味。自己志在旅行，尽可择名胜的所在前往，何必投奔他乡下去呢！此念一起，往找范策的念头就无形打消了。想近这里的名胜所在，舍苏即杭。杭州去年曾与同学走过一遭，湖山诸胜依稀在目，还是往苏州罢。次日趁个空儿将此意对丽娟说了，丽娟也赞成他往苏州，说：“苏州坐火车不过两小时路程，我这里若有什么消息，写信给你，你当天就赶得及回家，若往杭州，或者过了火车钟点，不免有一天耽搁咧。”执中听丽娟赞成他心中自然欢喜，又问知她病状已比昨儿减轻多了更觉安心之至。丽娟催他早走，执中答应他明天早车动身，丽娟问他大约多少时候可以回来？执中说：“我难得出门，此去少则十天，多或者住它半个月也说不定。”丽娟点头称好，说：“你回来的时候大约我已不在这里横着了。”执中道：“我也希望妹妹早日病好了上学堂呢。”丽娟点头微笑，执中也不明白她笑里头的意思，欢欢喜喜收拾好了一皮包衣服书籍，并告诉陶氏、允中自己欲往苏州游玩几天。这两个听了当然是无可无不可的。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设置——关闭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