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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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借印钱少女受难 充蝶使老妪弄权

上文说小黄答应GG到二十九这天送钱来给她大月底开销的,所以一连两天她与TT二人竭力巴结小黄,请他的吃局东西也费掉好几块大洋本钱,岂知她们老口失风,竟上了小黄小滑头的当咧。这一天她两个几乎望穿秋水,何尝有小黄的魂灵儿下顾。GG急得把高跟皮鞋在楼板上乱顿,TT却对着她微微冷笑。GG说:“你休笑我,这两天你不是也将他亲家似看待了么?倘你眼光准的,何以前倨后恭?现在只好算和我一样的看错人头了,用不着单单笑我呢。”TT鼻子管里哼了一声道:“我是向来不当他郑重的,只为你待他多般好,我恐怠慢了他你要生气,因此才略赏他几分颜色,你现在居然拿这句话来塞我的口么。不想我从前早教你不必理睬他的,听了我的话也不至今儿上他这般老当咧。”GG顿足说!“现在还是拌嘴的时候吗,事情过了,多说也是无济。明儿大月底到了,我们必须想个法儿过去方好。”TT说:“早一天或者还可往先生那里设法,现在火烧到眉毛上,只此一夜工夫只恐教先生也没法可施的。明儿别样帐还不十分打紧,惟有房饭钱一百二十余元却不能不付。老板翻了脸,就无容身之处的;即使不付足,一百元也得给他,为数虽然不大,现值艰难头上就一百个铜子也不轻易弄得着呢。”GG木然无语。TT对她看着,两人面面相觑,计无所出。隔了一回TT忽然想着一个主意,对GG说:“我倒有个计较在此,不知行得行不得?”GG忙问是何计较?TT道:“我见生意上一班人逢到急头上没钱用时无物典质,还有借印子钱的一个法儿。本来印子钱大都是做小本买卖的人借以活动,数目都不十分大,多则也不过三块五块、十千八千的事儿。自从堂子中人发明了这种借款以后,放的人资本也加大了,常有一百八十借与一个人的,只消有个人出来担保,连抵押的东西都一点不要,不过分期拔还,日子不能误他的。并且利钱也略大些儿,但在急于用钱的时候谁去计论这点儿利息呢。”GG说:“住了!打印钱三个字我从前也曾听别人讲起过,但是怎样打法?向什么人去借?利息如何?我至今还不曾明白呢。”TT说:“枉为你还算老上海,连打印子钱这件事还不懂么,俗话有句山西人放印子钱,其实放印钱的也并非都是山西人,大概以流氓土霸居多,必须有点儿脚力,方可不愁债户们抵赖。设如借他五块钱,现付九折,只有四元五角可以到手。放期一个月,三天一期,分十期还他,每期大洋五角五分,总算起来不是五元五角了么。他们名为加一利,其实将借时候的九折加算上去早已加二过了头咧。然而借的人都很愿意,取其来的是整数,去的是零拔之意。近来这票生意愈推愈广,放堂子印钱的大都以门槛中人为多,他们或靠老头子,或者带点儿包字头的势力,别人也不敢少他钱。还有放小本买卖帐的。新近添了班红头阿三,他们有了一二百块钱资本就可吃着有余了。所以叫做打印钱者,因为每期收款之时有个小折儿,收过了就打上一个印子,因此出名叫印子钱。至于利钱的大小却各人各章程,没有一定,大都在加一以外不在加一以内呢。”GG听了笑说:“这样办法倒很像政府借外债,现扣多少,每年又拔还本利多少。吃亏处虽然吃亏,贪借的仍旧贪借。不料堂子中也有这个规矩,可谓上行下效,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个法儿倒也可试他一试呢,只恐没有担保的人前途不肯放给我们,我们又没有铁路盐余作抵,那就未免尴尬了。”TT说:“这倒容易得很,我家阿姨小脚阿宝这一节包着个先生,也在生意上。她素来很兜得转,而且放印钱的那班人物她也都认识的。得她一言不愁没有信用,我同阿姨这点儿交情还有,托了她也一定肯答应的,只是将来到了期倘若置之不睬,移祸在她身上可就对她不起。现在有句话不能不对你说,你的脾气将来还得改改,眼前没有什么牵绊,固然不妨由你的欢喜爱怎样就可怎样,一旦有了债在身上,有些事就不能不从权而办,委屈鹊地方只可委屈几分,万事都要看洋钱份上。须知到了期不能少别人半个的。你能依我之言,我马上就替你去找阿姨设法,如其仍旧要和从前一般脾气的话,老实说我也担不下这副肩胛呢。”GG听她讲着,一颗头直低下去抬不起来,也不开口讲一句话。TT看她有点儿眼泪汪汪的模样,又叫她:“弟弟!并非做阿哥的今朝逼你,实在为人在世除非有大家私大产业的人方能搭得起架子,并且还有人趋奉他,其实他们所搭者都是金银架子,趋奉的也无非趋奉金银罢了。我们仰面求人,所受的委屈尽可算是金银委屈,你能存到这个见地,无论什么卑陋龌龊的事情到要做的时候也只得做一下子。因为这并非你做的恶,实乃是金银造的罪孽呢。”说完又叫她:“好弟弟!你以为我讲的话意思对不对?”GG虽不回言,却已点头承认她所讲之言都是有理的了。当下TT便到她阿姨小脚阿宝生意上去了一趟。次日果有个歪戴帽儿穿黑袍子的人到栈房中来找寻她二人,说是阿宝姐教他来的,你们是不是姓方姓凌的二位小姐?TT没口答应,说:“正是,正是!你请坐呢。”一面拖凳子倒茶好不殷勤。GG晓得这一定是放印子钱的朋友了。自己从没经着过这种事,心里头不由的突突跳将起来。又想起昨儿TT叮嘱她的话,料此人必带暑金银而来,我们没有金银的人必须要巴结巴结他,方能令他腰中的金银飞入我们手内。但她心中虽想巴结,无奈急切不得个巴结的法儿,依旧脉脉无言呆立在旁边,尽TT一个人议论风生,同来人虽系初见,倒攀谈得和素识的一般无二呢。不过TT谈锋虽利,后来仍不免于失败。因为那人此来不过是照一照她二人相的,看她们究竟靠得住还是靠不住。至于银钱过付仍旧要经过她阿姨的手,不肯当场交割。TT无奈只得跟那人同到她阿姨家内,方取得那一百元借款到手,还被他扣去四元,实收只九十六块好洋钱。约着逢五逢十每期打十八块大洋,一个月还清,共是一百零八元之数,加上现扣的四元,合到十二分利,还是瞧小脚阿宝的面子,特别迁就她们了呢。TT将这九十六块钱带回栈房中告诉GG如此这般。GG倒不为利息大而生愁,却不够她预算先还栈房老板一百元之数,未免忧形于色。TT说:“那也无法可施的,借印钱规矩如此,不能不尽他们折扣呢,好在所差只在四块钱了,还容易设法,请你寻寻可有什么不穿的衣裳让我拿一件出去替你当了凑数罢。”可怜GG身无长物,衣服也是随身穿着要出出风头的,哪里有什么不穿的呢,只一件直贡呢面子黄缎夹里的外披,还算是可有可无之物,因交TT拿出去当了十块大洋,凑四元拼足一百块钱给与栈房主人,总算不曾听着闲话。剩的六块钱顷刻就都完了。许多发票还一张没有揭着。 GG说:“这种日子简直过不下去咧。”TT说:“过不下去也要过去,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好好儿的做去,不愁没有翻身之日呢。”GG道:“远水救不得近火,眼前债已欠了,而且逢五逢十一定要拔还他们的钱,我们不比得做小本买卖的人天天可以做生意赚钱回来还他们的印钱。我们赤手空拳要攫取别人的金钱却也大不容易,到期还不出钱被他们吵闹起来岂不坍台杀人,所以最要紧的就在眼前呢。”TT道:“我说话早对你讲过的了,逢着为难之际惟有找我们先生设法,她那里一定有现成的路道,只消你不同从前般架子十足,弄一个花钱的户头大约还不至于十二分烦难呢,你不相信马上就同你上她那里去见识见识也可以的。”GG还有些假怕羞,被TT强逼她一同梳妆打扮停当,两个人都是遍体绫罗,耳上假钻环子、衣上假钻别针,亮晶晶耀入耳目。还有香水之气,走过人前一阵甜津津的香味,令人闻之欲醉。看她两个携手出来,居然也衣香鬓影、宝气珠光,谁瞧得出她们一家一私都在身上腰间,简直是不名一钱的呢。当下她二人恐车钱不够就此步行往白大块头家而去,好在这里一品旅馆离白大块头的机关部并不十二分远,她们两个一路走一路讲话倒也不知不觉很容易走到的。GG当初曾与TT闲游至此,不过当时还没知道这位白先生是何人物,以为也是一位公馆中的太太,所以当着面很敬重她,进门时候也没有什么畏缩。现在既知她开的是一个大大媒妁公司,自己又仿佛毛遂自荐而来,任凭她面皮怎般样老,到此时候也不免有点儿羞人答答的。对TT说:“你一个人进去罢,我恐怕里面碰见了熟人很难以为情的。”TT笑她老嫩不出,“这里你休看轻它,男的政商学界,女的太太、奶奶都有。来者也不是都有目的,专为游玩散心者也大有人在,实因我们先生交游广阔,通上海一班爱玩耍的朋友恐怕认得她的倒有十分之五呢。”GG还有些迟疑,早被TT带拖带挽的挽了进去。迎面碰着白大块头的干女儿阿苏,TT问她:“娘在哪里?”阿苏回言:“在楼上呢,你们这里请坐罢!”说着推开一扇房门请她们入内坐定,端过两盅茶,问:“姊姊可有什么要紧事情?让我去唤娘下来何如?”TT忙说:“不打紧,我们是便道来候候她老人家的,待她闲了我们再上去见她不妨。不知她现在陪着什么客人,这般早就来了。”阿苏道:此人我也不认得,还是第一回 看见呢,讲话带点儿北京口音,我娘叫他冯五爷,光景是姓冯罢。”正言时楼上连唤阿苏,阿苏应声走了出去。TT对GG说:“你看她这里,就是外省慕名而来求教她的人也多得很的。姓冯的大约也是这号路道呢。”GG听了点头不语,心中想能像白大块头的样,这碗饭吃出了倒也未尝不美。只是要打成这个天下却也大不容易呢。不多一会儿阿苏下楼来了,对TT说:“方家姐姐,娘请你上去,有话和你讲。”TT就教GG等她片刻,自己一个人上楼去了。这里留阿苏陪伴GG。GG问她多少岁数?阿苏说十七岁了。GG又问其出身。原来阿苏在十三岁时候就被她父母得三百五十块钱身价,卖绝在白大块头这里,认为义女。也曾请先生教她唱戏,去年出包在生意上做过两节。有个要好的客人出她一千七百元身价讨了她回去。起初倒颇和睦,家政也由她掌握。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因念干娘教养之恩,仍和她母女称呼,互相来往。不料她为母者并不能教自己克尽妇道,相夫以礼,反天天在她面前批评她丈夫老丑,不配同她少艾的成双作对。自己年轻无识,误认她讲的都是帮助自己的好话,以至不时同丈夫寻事淘气,触眼生憎。丈夫也因此逐渐和自己感情淡薄下来,首饰都被他归在铁箱之中,家政也不教自己过问。自己心中气愤不过,回来告诉干娘。干娘反说这般日子迁就下去也无出头之日,还不如要求出来了或者还可另嫁一个称心之人呢。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就依了干娘的话,要求丈夫离异。出来虽然放她出来了,但是一身而外别无长物,只得依旧依靠在干娘这里。岂知干娘劝她出来实在是别有利用,打算将她另嫁一人,再得几千好处。没几天前头还同某某人议价不合,没有成就。现在自己明白固然是明白的了,然而后悔可早已不及咧。GG听她讲着也不免为之感慨,说:“我们做女人的终不免为人利用,能像你干娘般操纵一切,玩弄众生于股掌之间的,实在是万千中难得一二呢。”说时TT下来了,满面孔带着笑容。一跨进房门就对GG招招手说:“你也上去好不好?”GG说:“楼上不是有着客么?”TT道:“就为这件事,先生请你上楼去呢。”GG听了不懂,TT走过去附耳告诉:“今儿我们来得真巧,楼上那人也不是新从北京来的,却是本地一个很有面子的人物呢,你晓得杨树浦有个赫达花园么?”GG道:“这个怎得不知。当初开义赈会的时候我们还在那里卖过花呢。”TT道:“这就是了!你既然到过那里,应该晓得这花园不是很大很大的吗?楼上这位冯五爷便是此园的主人,你想阔不阔呢?”GG说:“完了,你休哄我罢。什么人不晓得赫达花园是俄国人赫达所有的,怎变了姓冯的主人,难道说他入了中国籍改名换姓了么?”TT说:“也不是,姓冯的委实是中国人,这花园果然是俄国人开的,但他乃是此园的总管,岂非同主人差不多么。”GG笑道:“你一张嘴倒会翻覆,一时主人,一时总管。外国人西崽都称总管。大不了是个西崽头儿,你还夸他阔得什么似呢。”TT说:“你又要糟蹋人了,可知道他的总管和别人的总管不同。他明为总管,暗中实兼有主人的权势,所以上海许多阔人都同他称兄道弟、趋奉不遑。你还当他是个西崽头儿吗?老实告诉你,他现在也想轧一个朋友,所以来找我们先生设法,大约每个月肯贴三百块钱的尺寸,房钱开销不在其内。他夜间不能在外过宿,只白天可以来坐坐,所以行动也很自由的,而且他所要之人须通达中西文字,面孔要好,风头要足,还要学堂出身,配你上去真是恰称身分。在先我们没来时候先生听他如此这般说了,曾想着到你。因恐你我还在苏州,没有出来,一时竟设法不出一个相当人物,及至听说我们共来了两个人,她所以急于要唤我上去,问问来的是不是你。我告诉了她,她说你平时不来,刚巧不迟不早到了这时候来,真乃天缘巧合,或者前世有缘,所以今天鬼使神差教你两个人在此见面的呢。请你不用迟疑,金钱为上,能捞得到他三百元一个月的津贴,管他什么总管还是西崽呢。”GG听了,就想到昨儿在栈房中商量借钱时候的烦难,顿时平添勇气,整一整衣襟,随着TT走上楼来。白大块头笑靥相迎,连声请坐,并替她同冯五介绍说:“这位冯五爷,这位便是凌小姐。”GG偷眼瞧这冯五约有三十开外年纪,是个小胖子,黑苍苍的皮肤,五官倒生得颇为端正,耳朵也很大的,颇有面团团富家翁的气概,哪里像是什么做西崽头儿的呢。GG至此方相信TT讲的话不是哄她,心思也就倾向过去,不专以为我是瞧着金钱份上方去俯就此人的了。她眼睛看冯五时,冯五的两眼也不住将她上下身打量,二人的眼光恰在半途相触。GG一害羞低下头去,冯五心中大悦。即唤大块头过去同她捣鬼,说:“此人是何出身?平日品行如何?我怎从来没听得你提起这个凌小姐呢。”大块头说:“她乃是确确实实的女学生出身,素来也规规矩矩的,我还新近同她相识,是那位方小姐替我介绍的。听说她学问很好,不过家境并不十分宽裕,今儿恰巧同方小姐来此游玩,也是你们俩的缘份,我就与你们撮合了罢。”原来大块头不愿意将GG从前在游戏场肇祸的一段艳迹讲给冯五知道,好在冯五也不是常跑游戏场的人物,素不曾同GG会过面,对于大块头告诉他的话甚为相信,听她说到撮合两字,几乎笑得口都合不拢来,说:“你能办得到的话我送你二百元谢意如何?”他两个讲话之时,GG又偷眼瞧冯五长袍短褂穿得很为整齐,领头袖口也十分干净,并不有一点令人讨厌的神态。暗想自己从前相与的都是班滑头少年,相貌固然比这人漂亮,但落到今日之下者,也为着自己贪图漂亮的过失,皆因那班滑头少年都有貌无财,同他们混在一起,吃的用的或可揩些儿油水,别样好处真是休想,不然有几文藏在身边,苏州出来也不至于度日如年了。现在吃过了一回苦,下遭再不与那班人来往咧。这姓冯的若有良心,我就依靠他一辈子,却也未为不可。能有三百元一个月贴我,我也够用的了。她正在这里呆想,TT推推她问她想什么心事? GG笑了一笑。TT说:“你现在应该感谢我咧。”GG对她扁扁嘴。其时大块头已向冯五提出条件,要他先送GG五百块洋钱租房子、买全房间柚木家私、来路铜床,一切须要特别考究。冯五都答应了。当场给她五百元钞票,说:“你的二百块钱谢仪明儿带来给你就是了。”大块头说:“这倒不妨,前途答应不答应,请你也明天来听我的回音罢。”冯五要她马上就问GG肯不肯?大块头笑:“这个怎能性急,有你在旁边教她就使肯答应也不便答应了,一定要慢慢的同她商量,作准明儿来给你回音就是咧。”冯五无奈,只得依她。坐了一会,告辞先走。其实大块头因冯五不曾现开销她的谢意,有意刁难他一夜。至于GG方面,她早已探过TT的口气,胸中久有把握,要答应也未尝不能代表答应她,这方是她们做媒人的手段呢。冯五走后她就向GG开诚布公,告诉她如此这般,冯五拿出来的五百元钞票她也并未藏匿,摸出来丢在台上。GG一见眼都红了,伸手就想去拿。大块头不慌不忙也伸一只手按住钞票,笑道:“且慢!我还有个条件呢。”要知是何条件,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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