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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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孔太太被子文一场苦苦哀求,居然回心转意过来,这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太太昨儿的主意打得很坚,就是今天早起,子文对她讲话她有心不作理会,也是预备翻脸起来容易决裂,不至顾着见面之情的意思。岂料出去了一番回来之后,定盘心顿时转移,起初的挺硬也不过是假装场面,掩盖昨儿的痕迹罢了。此时得丈夫一劝,百炼钢顿时化作绕指柔。内中当然另有一段隐情,免不得又要做书的代为交代哩。

原来今天早上孔太太出去,她倒是一片热心,预备去告诉小老二自己已和她老爷决裂,不日就要搬过来和她同住,真姊妹胜似假夫妻,彼此共一生一世了。不意小老二同她要好实乃是一派假意,也和时下一班所谓拆白党者哄骗妇女一般手段。她们的宗旨无非为着金钱,别无一毫情义,所以相与女朋友也抱着个择肥而噬的主义,不从姿首上着想。故而孔太太年事已高,小老二犹与她相好,也无非为着每月几百元开销起见,真个要教她只轧一个朋友,这是决决做不到的事。因为当初大阿英算得吃用开销全都为小老二担下来,讲到人品风头,也何止比孔太太高出百倍,尚且不能令小老二鞠躬尽瘁,以事一人。后来仍旧为着她牵枝接叶,闹翻了脸。此刻岂是孔太太一个人之力所能收伏得她住的呢。当孔太太回公馆的时候,她那里当然另有别个人在彼留恋,不过不让孔太太见面,也是瞧着铜钱份上,过过她的场罢了。不料孔太太却还直心直肚肠,以为小老二当真同她好。清早出来,预备上小老二那里报喜信。何期敲门进去娘姨面色慌张,先回头说二小姐出去了,孔太太还不知她掉着枪花,说既然出去了我就等她回来罢。言时撩裙便欲上楼。娘姨见了大窘,慌忙拦身阻其去路,叫她:“太太楼下请坐,让我上去看看,也许她还没有出去,睡着在楼上呢。”这两句一翻一覆的话,即使孔太太是个没有脑子的人光景也要听出来了,何况她还有点儿资格,所以一闻此言顿时就变了面色。无奈这里究竟是小老二借的房子,开销虽由她暗贴,然而这主人翁的名目却轮她不着。若使是她自己借的房屋,照此情形尽可以冲上去看个究竟。此刻恐怕喧宾夺主,名义不当,翻起脸来,不免受亏。盛怒之下,也不再等娘姨上楼去看小老二在家不在家了,就此愤愤出来,雇车自回公馆,一腔热心肠顿时冻得冰也似冷。坐在黄包车上越来越恨小老二无良,照适间的情形看来分明另有个什么人在那里,不过没晓得是男是女罢了。若然只有小老二一个人在家里,或者当真走了出去,那娘姨何至恐慌到这般地步,不放我上楼,就是个大大疑窦,想她如此没有恒心,焉能再同她共一辈子。幸亏昨夜没和丈夫真个割席,不然一方面出来了,她这里又是如此模样,不但气杀,就怨也要怨杀呢。难得她此刻竟回心转意过来,本预备一回家就和子文言归于好的。偏偏孔老夫子不争气,太太回来时候他刚值出去了,所以又惹太太生了气,以至有适间的一场余波。幸亏孔老爷能屈能伸,居然劝得他太太怒气全消。但暗下若无小老二家这一场把戏的助力,恐怕孔老先生就使跪一辈子,也未必能令他太太心回意转哩。不过经过一场打击之后,孔家夫妇的爱情虽然是高了一点,无如孔太太究竟花苗惯了,哪里能守得住一个龌龊老头子度日,当然仍不能忘情于小老二方面。在气恼头上固然有好几天没去,后来怒气略解,又不免上她那里探望了一两次。见面时;,小老二已知她动怒的缘故,预先早有准备,自有一种花言巧语哄骗得孔太太怨恨俱无。不过究竟有点儿相信她不住,所以将离开丈夫和她同住的心肠从此消灭无形。不过每个月里的冤枉钱仍不免要她破费几番,免不得又是孔老夫子晦气罢了。这是后话,表过休题。

且讲孔公馆闹风潮的时候,张公馆里也和他一般的不安。大小姐因父母已答应给她十万块钱,别寻配偶。这固然是她生平最得意的战绩,无如望梅止不得渴,画饼充不得饥,爹娘所答应的不过是一句空言。张大小姐平时在家虽不是没有钱用,但从老太太手中拿三百五百实在的周折太多,一票完了再向她要第二票时,不免要盘问前一批的用度,倘然老太太以为浪费太甚,又不免要听她老人家的埋怨。倘能钱在自己手内,予取予求,不受牵制,岂不更为便利。大小姐不存这条心倒也罢了,一存这条心就觉刻不容缓,恨不得马上就将这笔钱拿来与她自己掌管,又知道父亲不日就要回北京销假去的,他一走这件事又要搁起来永无解决的日子,所以格外的要趁父亲动身以前向他要这十万元款子到手。故而天天门不出、户不出,看住他父母,要这十万现洋。上达夫妇被她逼得走头无路。因为上达家私虽有几十万,但世间决没这般痴人,把数十万现银子藏在家内的。有钱也大都买着股票,放着押款,存着长期,置着产业,一时要他提出这十万块现洋来,倒也是桩很不容易之事。所以女儿逼他,他竟无法可施。然而大小姐还以为爹爹要赖她的呢。因此一方面没有,一方面也格外逼紧。起初还客客气气的谈判,后来竟寻死作活,硬要这一笔钱。说倘使十万没有,先给五万现款,再写五万元一张借票倒也可以使得的。上达一听她这句话,气得一口气几乎回不转来,说:“罢了!罢了!我为父给你的钱还要出立借据与你,真乃是千古未有的奇谈,情理上讲不过的怪话。不料我张氏门中色色俱全,也算得我祖宗的积德了。”但大小姐却另有她的一番情理,说:“并非我做女儿的逼你父亲写借据,实为手续上有不得不如此者。假如父亲分家私给我,当然没别个人可以反对的,但也要马上给我现银子,不然只怕口说无凭。此言也不是专指父亲有翻悔的意思,常言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女儿决不敢咒父亲有什么三长两短,但是万一竟有了三长两短,我家又没哥哥弟弟可以接替宗祀,免不得要由族中派人出来承祧。现在世界上的人还讲什么义气,看见了银子谁不是红眉毛绿眼睛的,他们说起来女长外姓,家私当然无份可言,亲骨血反不能染指,倒让他们野种来做主人,到那时候,无论你爹爹今天答应我千百次不少分毫,他们说起来终究是口说无凭,给不给要由他们作主呢。请问你爹爹难道不愿意多写几行字,却愿意我做女儿的将来受别人欺侮吗?”上达听了气得回话不出,还不知受他女儿驳倒了,无言可以回答的原故。半晌始对他太太说:“你听,你听!她现在巴不得我早死哩。”太太反帮着她女儿说:“这个她倒并无此意,你听她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敢咒你爹爹吗?不过她也是忒杀过虑了一点,然而世界上的事哪里能够料得定呢?万一竟到了那时候,我母女三个岂不苦杀,所以这件事不经大小姐提起倒也罢了,有她一提,我也很有点儿惧怕起来。你又一个人住在京里,倘有不测,赶上京也措手不及,这个如何了得!我也想趁你现今在上海的时候预先做好张遗嘱,将家私分派个清楚,存在律师那里,宁可备而不用,免得临渴掘井,反为不美,你道是不是?”上达听她母女两个竟是一鼻孔出气,这个气恼可就大了。当时没有给她们回音,愤愤出来,跑了几处朋友,倒有十之五六和他犯着同病的。孔子文这边丢开不说。还有蒋兆熊太史,因为公子不听教训,薄责了几下,却被他太太出场护短,老夫妻两个刚淘罢气,看见上达来了,愤不择言,就告诉他如此这般。上达倒不便将自己家中的情形讲给他听,但口内不言,心中暗想,你也不必生气了,这里还有个与你同病相怜的区区呢。后来又到章梦周先生公馆里答拜他那天枉顾之情,恰值梦周身子略有不爽,睡在楼上。上达上去看他之时仿佛见屏风后面有个雪白的脸庞儿伸伸缩缩,不住向他张望。上达看虽看不分明,心里却颇纳罕。想这人的举止倒也奇怪,若是大家内眷,就不该探首窥客,即此情形可见其人必系小户人家出身的了,但不知是梦周什么样人。估量她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若非他儿子媳妇,一定是他姨太太。可怪梦周处处讲架子,为什么家里却弄了这个不懂规矩的人在旁伺奉,被人传出去岂不难听。问及梦周的病情,说是痰中带血,上达更吃了一惊。于是也恍然大悟,晓得屏风后面的女子必系梦周的姨太太无疑了。他就想为人在世,妻妾子女都是几口杀人利刃,倒是中下之家还有些能倡随尽乐的夫妻,承欢奉养的子女。至若富贵人家,谁不感受家庭痛苦,大约是天公的报应,为着他们别处过分适意了,所以令他们自身的妻女替天行道,给一点儿警戒之意,不然好的处处好,苦的处处苦,世界上还有什么公道呢。想到这里,自己倒也乐天知命。当卞劝梦周保重身体,好生将养。客套几句出来,门口碰见顾师爷,原来也是旧相识,就请上达到他的账房间里坐一会儿。上达打听他说:“我适间在你东翁房间中看见屏风背后有个年轻女子,不知是谁?”顾师爷听了微笑不言。上达大疑,再三盘问,顾师爷四顾无人,方敢告诉他实;。原来其人非别,就是梦周母丧中在常熟纳的新宠梅姑娘呢。上达原不晓得这件事,听了不由暗叹人伦之变,表面上哪能看得到其人的心肠,则此公致病之道,未尝不是自取其咎呢。出来又拜会了几处朋友,方回自己公馆。其时大小姐已和老太太接洽好了,娘儿两个双方同进,要求上达写遗嘱分产业。不知上达答应不答应,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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