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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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赠钻戒无聊留遗念 兑金人大道庆生财

却说这杨太太只因自己未曾生育,只螟蛉了一个小女儿,今年才只十岁。太太对她有时比心肝宝贝还欢喜,有时心里不乐意便要打要骂,使唤她同小丫头一个样儿。这会发病以来脾气不好,见人就骂,所以这女儿也吓得不敢在她床面前走动,却常在别个房间里玩耍。今天正在楼下厢房中,老爷下来之后,她也偷着掩了出来。不知如何鬼使神差,一个人走到次珊藏身的这一间底下人房间中来,瞥见坐着面生男子,小孩子都是胆小的,而且素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还当是一个偷东西的贼,所以吓得呀的一声,哭了出来,回身朝外飞奔,不知打算去告诉娘还是告诉老子。若以路程而论,自以告诉老子的为近,但一告诉杨老爷,岂不惹了大祸?幸亏曹妈过来撞见,问她哭什么?孩子问:“你房间里有一个贼。”曹妈闻言,慌忙拿手掩没她的口,教她:“休得高声。房间里的不是贼,是一位外国医生呢。”小孩子不懂外国医生是什么,就问:“外国医生可要偷东西拐小孩的吗?”曹妈一边替她揩眼泪,一边哄她说:“你不哭他就不拐你,你一哭他也许要拐你去的。”小孩子果然不敢哭了,曹妈又吓她说:“你不可告诉别人。若被别人知道了,他也要拐你去呢。”小孩子点头理会,曹妈舍了她走进房间,见次珊的嘴唇翘翻了天,简直可以挂一只饭箩,见了她也不开口,分明在那里惹气。曹妈赔笑脸,千对不住万对不住,说:“实为老爷适间还在楼上,一时没法子弄他下来,所以耽搁了工夫,不然斗胆也不敢教少爷一个人在这里等这许多时候呢!请少爷休得生气,太太心里也说不出的抱歉。都是我的不好,少爷要骂尽顾骂我,气是万万生不得的。”次珊说:“等一会倒没有什么要紧,为什么弄个小孩子来对我哭?难道当我妖魔鬼怪吗?”曹妈方知次珊为着小孩子对他哭了生气,慌又赔不是说:“这又是我的不好。那孩子是太太领的女儿,方才栽了个觔斗,我没有扶她,所以啼哭,不关看见你少爷的事呢。太太在楼上急于要见少爷,快请少爷上楼去罢。”次珊虽明知曹妈满口枪花,也只得跟她走了。好一个曹妈,她带领次珊上楼,有意和他同时下脚,仿佛体操跨同步似的,隔壁听来,只闻一个人脚声上扶梯,谁也不晓得上去了两个人呢。

杨太太看见次珊,实为记念已久。一旦见面,正所谓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倒反一句话没有,而且喜极了转流下泪来。但次珊见杨太太面黄肌瘦,玉容憔悴,不觉把一腔热血顿时降到零度。只因他俩从前会面时候,杨太太终是浓装艳抹,富丽堂皇,所以半老徐娘尚余风韵。此刻病榻相逢,本相呈露,便有厌恶之意。看官们休得诧异。次珊虽然是富家子弟,但上海一埠,风俗之坏达于极点。不但人穷的志短,倾向虚荣一途;便有钱的也未尝不趋炎势,热中富贵。降至于男女交际,讲爱情的,十中难得二三。不是女人想破男子的悭囊,便是男子想得女人的倒贴,尔虞我诈,脑筋中充满了金钱问题。次珊初涉情场时候,固然也不免解囊买笑,后来阅世既深,资格渐老,觉一般都是人,一般都是身体,为什么拆白党、唱戏的,相与了女人便有吃有穿,得心应手?我们结交了女朋友便要贴钱给她们用?这就太不公平了。若论年纪,我也不老;若论相貌,我也不弱;至于涂脂抹粉,只消老一点面皮,什么做不出呢?于是他就先从打扮入手,横竖没老子管教,花也似的衣裳尽他去穿,打扮齐整了到处乱闯,自然有一班皮相取士的女人欢喜他,他也自以为广大教主,无所不容。落花倘若有意,流水决不无情,不过对于阔绰女人格外欢迎,年纪大小倒不计较。他还有一层最占便宜之处,就是外间一班人都晓得他是个富家子弟,人人当他肯用钱的,谁也想不到他和拆白党一般宗旨,充场既足,着手自易,拆白党、唱戏的反望尘莫及。于是外间就不免有了许多情敌,次珊也好只请恶克司等这一班中外名人保驾了。此乃是已往之事。次珊相遇杨太太,当然也得着过些好处。不过杨太太倒是真心爱他,所以此刻见了面,发出一种难言的表示,次珊心里虽冷,面子上不得不上前假亲热一番。曹妈早已知趣走了出去,次珊坐在杨太太床沿上,问她怎样起的病?杨太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自从你晋京以后,自己就饭吃不下,肚腹涨闷,胃气常发,四肢无力,这样的病倒下来了。”次珊暗说:“该死,照她这般讲,倒仿佛为我身上起的病呢。岂不可笑!”杨太太又告诉他自己合眼见鬼这段故事,说:“我恐怕不能久存人世,所以写快信请你回来见一见面。”说到这,忽然鸣呜咽咽的哭将起来。次珊不知她眼泪从哪里发源,只对她呆呆发愣。杨太太哭了一阵,又道:“想我同你相好一场,承蒙你看得起我,不嫌我年纪比你大,或者也是前世的缘分。人生在世,能有几个知心朋友?我今番和你见了这次面之后,将来不知能够再见不能够再见?或者就从此永诀亦未可知。我死之后,你另外再交胜过我的朋友,我也不能阻挡于你,不过但愿你莫要忘记了我这样的人。闲时候想起想起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自恨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做纪念的,这里有一只金刚钻戒指,还是我做小姐时候带到现在,差不多陪着我有二十余年了,我现在送给你做个纪念。你看见了戒指,就当看见我一般,无论如何不可将它抛弃。我就死在九泉,也要含笑地下的呢。”说罢,含着泡眼泪在枕头底下左 摸右摸,摸出只金刚钻戒指,塞在次珊手中,眼泪也直滚出来。次珊虽也想陪她流几点眼泪,无奈他眼中正闹旱荒,点水俱无,难以应酬,只得作罢。不过偷眼一看这钻戒,不由心花怒放,原来足有十个克拉以外,而且还是火油光的老钻,为钻中最贵之品。从前自己和杨太太初次攀谈,就看中她这只钻戒,现在居然到我手中,可谓有志者事竟成哩!当下他想把这钻戒套在手上。不料杨太太的手指细,自己手指粗,试来试去,十个指头没一个套得上的。杨太太见了就说:“你回去教首饰店里另配一个戒箍罢,别硬套碰伤了手指。”次珊依言,藏好钻戒,免不得虚与委蛇,劝杨太太好生将养,一定不久就好的,自己保重一点就是了。杨太太终以为有冤魂索命,性命一定难保,口口声声说了许多断头话,讲得伤心,也哭得悲恸,次珊倒不得不假意陪哭。挨到曹妈进来,次珊也耐不住急于要走了,站起身教杨太太好生保重。杨太太知留他不得,惟有拿手帕子拭泪而已。出去时,仍由曹妈带道,一路跨同步下扶梯。出了后门,曹妈不送他了,叫声“少爷慢请”,次珊点点头,踏上汽车,如释重负,回转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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