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伟大的时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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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伟大的时刻

寒冷把船队滞留在凄凉、不祥的圣胡利安湾将近五个月了。在这个可怕而令人苦闷的远离人烟的地方呆得太久了。但海军上将知道,无所事事最容易引起不满情绪,所以从一开始就让船员们不停地、紧张地工作。他命令从龙骨到桅杆仔细检查、修补损坏了的船只,大量砍伐木头,锯成木板。他甚至想出一些也许根本不必要的活计,来保持船员们心里的迷惑人的希望:航行将重新开始,他们将离开这凄凉、寒冷的荒漠,前往南海富饶的群岛。

终于出现了春天最初的征候。在这些漫长、阴暗、雾沉沉的冬天的日子里,船员们担心他们迷失在这既没有人又没有野兽居住的荒漠里,担心在远离整个人类社会的地方像穴居人那样苟且地混日子,这种完全可以理解的恐惧心理使他们的情绪变得越发忧郁了。有一天早晨,在岸边一个小山冈上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人,但开头他们不承认这是同他们一样的人,因为在恐惧和惊奇的最初时刻,他们觉得他比一般人高出一倍。彼得·安吉耶尔斯基写道:“身材比一般人高出一倍。”而毕加费塔用下面的话证实了他的说法:“这人身材那么魁梧,我们只勉强达到他的腰部。他体格很好,脸盘宽阔,涂着红色条纹,眼睛周围画着黄色圆圈,腮上画着两颗心形的斑点。短短的头发染成白色,衣服是用巧妙缝缀在一起的兽皮制作的。”西班牙人感到特别惊讶的,是这个身材魁伟的类人怪物那两只出奇的大脚,由于这种“大脚”(Patagao)他们称当地土著人为巴塔哥尼亚人,称他们的国家为巴塔哥尼亚。但对以诺①之子的恐惧很快就消失了。穿兽皮的人和蔼地微笑着,一边张开双手,手舞足蹈,一边唱歌,而且不断把沙子撒在头上。麦哲伦从前在航行期间就多少了解一些原始民族的风习,正确理解了这些动作是表示想和平地接近他们,便吩咐一个船员照他的样子舞蹈并把沙子撒在头上。使疲劳的船员们开心的是,野人真的把这哑剧看作友好的欢迎,信任地走到他们跟前。现在,像在《暴风雨》②中一样,特林鸠罗和他的伙伴终于获得了自己的凯列班:长期苦闷不堪的可怜的船员们第一次有了一个开心和尽情欢笑的机会。因为,当他们突然把一面金属小镜子塞到心地善良的巨人鼻子底下的时候,他头一次看见自己的面孔,感到非常惊讶,急速向旁边躲闪,撞倒了四个水手。他的胃口那样大,水手们惊奇地看着他吃东西,竟忘记了自己口粮的匮乏。他们睁大眼睛,瞧着新出现的卡冈都亚①一口气喝下一桶水,吃掉了半筐面包干。而当他把船员们为满足他填不满的肚皮拿来的几只老鼠,连皮也不剥,当着惊讶而恐惧的观众,活活吞了下去的时候,周围响起了一片喧嚷嘈杂之声。大肚皮和船员们双方之间产生了真诚的好感。此外,麦哲伦又送给他两三个带响声的玩具,于是他又急忙领来了几个男巨人,甚至还有女巨人。

① 据圣经传说,该隐的儿子以诺是在遥远陌生国度的飘泊者,是大洋外的各民族的“始祖”。

② 莎士比亚的剧作。特林鸠罗是剧中的弄臣,凯列班是剧中野性而丑陋的奴隶。

① 法国作家拉伯雷(1495?—1553年)的长篇小说《巨人传》中的人物。他生下来便会说话,喝一万七千多匹母牛的奶,他的衣服用一万二千多尺布制成。

但是,这种轻信态度对于自然之子是会招致灭亡的。像哥伦布和其他南美洲的征服者一样,麦哲伦也从东印度公司领受了一项任务:不仅把他遇到的植物和矿物,而且把他遇到的一切没有见过的人种都带几件样品回国。起初,船员们觉得,要活捉这样的巨人就和抓住鲸鱼翅同样危险。他们胆怯地围着巴塔哥尼亚人转来转去,但每一次到最后时刻都失去了勇气。最后,他们采用了卑鄙的诡计。他们往两个巨人手里塞了那么多礼物,他们只好用十个指头抱着得到的东西。而后,他们又让笑得怡然自得的土著人看闪光铮亮、叮当作响的物件——脚镣,问他们愿不愿意戴在脚上。可怜的巴塔哥尼亚人泛起了满脸笑容,起劲地点头。他们十分高兴地想,每走一步,这奇怪的玩艺将发出丁铃当啷的声音。野人手里紧紧抱着赠送给他们的小玩物,弯下腰好奇地看着船员们怎样把闪闪发光、叮咚悦耳的冰凉的铁环套在他们脚上;但突然只听当的一声,他们已被戴上了镣铐。现在可以毫不畏惧地把巨人像沙袋似的推倒在地上,他们戴上脚镣已经不可怕了。受骗上当的土人高声咆哮,在地上打滚,使劲蹬脚,向他们的神——神明塞提柏斯(后来,莎士比亚采用了他们的这个名称)求救。但是东印度公司需要奇怪的“样品”。于是,无力自卫的巨人就像被击昏的公牛似的被拖到船上,由于缺乏食品,他们在船上注定很快就会憔悴而死。“文化传播者”背信弃义的袭击一下子就破坏了土著居民和船员们之间良好的融洽关系。从此巴塔哥尼亚人便躲避这些骗子,有一次西班牙人追逐他们,不是为了抢劫,就是想要拜访几个女巨人(毕加费塔的记述在这个地方极其自相矛盾),他们拼命进行自卫,结果一个船员为此付出了生命。

无论对于土著人还是西班牙人,倒霉的圣胡利安海峡带来的只是不幸。麦哲伦在这里一事无成,处处都不走运,似乎诅咒降临在这血染的海岸之上了。船员们怨声载道地说:“但愿快点离开这里,快点回去吧。”麦哲伦则幻想:“继续前进,前进。”随着白昼一天天变长,这种普遍的急不可耐的心情日益强烈。冬天猛烈的风暴刚刚平息,麦哲伦便试图继续前进。他把船队里最小、航速最快、由可靠的船长谢兰指挥的“圣地亚哥号”,像诺亚方舟的鸽子,派出去侦察。谢兰接受的任务是向南航行,勘察每一个海湾,过一定时间回来报告。光阴荏苒,麦哲伦已经开始不安和焦急地凝望远处的海面。但是,关于这艘船的命运的消息,没有来自海上,而是来自陆地:有一天,两个奇怪的人影摇摇晃晃,勉强拖着双脚,从海边的一个山冈上走了下来;最初船员们以为他们是巴塔哥尼亚人,已经拉紧了弓弦。但是,两个赤身露体,冻得半死不活,饿得虚弱已极、疲惫不堪的幽灵一般的野人用西班牙语向他们喊什么话——这是“圣地亚哥号”的两名水手。他们带来一个很坏的消息:谢兰眼看已到达一条大河——圣克鲁斯河,河里鱼很多,河口宽阔、方便,但在进一步勘察时,船被风暴抛到岸上,撞成了碎片。除了一个黑人,全体船员都保全了性命,正在圣克鲁斯河边等待救援。他们两人决定沿着海岸前来圣胡利安湾,在这可怕的11天里,他们吃的全是树叶草根。

麦哲伦立即派出一条小舢板。遇难的人回到了海湾。但是,航速最快、比别的船只更适于进行侦察的船毁了,人又有什么用!这是第一个损失。在此地,在世界的另一端遭到的这一损失,像任何损失一样,是无法弥补的。最后,8月24日,麦哲伦下令准备启航。他最后看了一眼留在岸上的两个叛乱分子,便离开了圣胡利安湾,心里大概在诅咒迫使他在这里抛锚的那个日子:他的一艘船毁了,三名船长在这里丧了命;而主要的是,整整一年的时间永不复返地过去了,他却一无所成,一无所见,一无所得。

这些日子大概是麦哲伦一生中最阴郁的日子,也许是他这个无比坚信自己事业的人暗暗沮丧的绝无仅有的日子。驶离圣胡利安湾的时候,他故作坚定地宣布:如果必要,他决心沿着巴塔哥尼亚海岸前进;如果必要,可以直到南纬75°,也许到那时还找不到连接两个大洋的海峡,就只好采取通常的航线,绕道好望角。单是这一点,单是“如果必要”和“也许”这些保留,就暴露了他缺乏信心。麦哲伦头一次为自己作后退的准备,头一次向自己的船长们承认:寻找的海峡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要不便是在南极的海域里。他显然失去了内心的坚定信念,鼓舞他一心寻找海峡的预感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了他。历史大概从未造成比麦哲伦陷入的境况更带嘲弄性和更荒唐的了,因为经过两天航行之后,他不得不在船长谢兰发现的圣克鲁斯河河口再次停泊,命令船只停泊两个月过冬。因为从现代更准确的地理资料的观点看来,这个决定是根本没有意义的。

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胸怀伟大抱负,但又为含糊不清而又错误的情报所蒙蔽的人,他把找到从大西洋通往太平洋的航道、进行第一次环球航行作为自己终生的目的。他依靠自己魔鬼般的顽强意志摧毁了物质的反抗,找到了助手来实现他几乎无法完成的计划;他以自己的抱负所具有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促使一位外国国王把一支船队信托给他,并且成功地率领这船队沿着南美海岸到达了从来没有一个航海者到过的地方。他战胜了海上的狂风巨浪和叛乱。任何障碍,任何失望都未能摧毁他那神奇的信念:他离这个海峡,离他一心追求的目标已经很近了。但突然间,在胜利面前,这个热情奋发的人的有预见的目光被一层迷雾罩住了,仿佛历来不喜欢他的神灵故意给他戴上了蒙眼布。因为,1520年8月26日,他命令船队再次停泊两个月那一天,他实际上已经靠近目标了。他只要再向南前进两度,只要在航行了三百多天之后再继续航行两天,只要在走过数千海里之后再走几海里的路程,他的惶惶不安的心灵就会充满欢乐。但是,命运对人的嘲弄多么狠毒!这个不幸的人不了解、也没感觉到,目标已近在咫尺。在充满不断操劳和焦急不安的令人愁闷的两个月期间,他在圣克鲁斯河河口附近,在被上帝和人类遗忘的荒僻的岸边等待春天来临,就像一个遇到猛烈暴风雪、全身冻僵的人停在自己茅屋的门前,而没有想到,只要再摸索着向前迈出一步,就可以得救了。麦哲伦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滞留了两个月,滞留了漫长的两个月,“能否找到海峡”这个念头不断折磨他的心灵,而实际上使他千古流芳的海峡就在两昼夜路程之外的地方等待着他。强烈的怀疑将用它凶狠的爪子把这个立志像普罗米修斯那样****地母秘密宝藏的人,一直折磨到最后的时刻。

惟其如此,幸运的结局就更加美好!只有从最绝望的深渊迸发而出的欢乐才能达到幸福的顶点。经过两个月令人沮丧和痛苦的等待之后,1520年10月18日,麦哲伦下令起锚。举行了庄严的弥撒,全体船员接受了圣餐,船只满帆急速向南进发。狂风又来阻挡,他们只好从敌对的自然力那里夺取一英寸又一英寸距离。

嫩绿还没有悦人眼目。无人居住的海岸荒凉,平坦,阴郁,冷漠,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片黄沙和光秃秃的岩石,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和一片黄沙。1520年10月21日,航行的第三天,前方终于呈现出一个海角,异常弯曲的岸边耸立着白色的岩崖。那天正逢伟大的女殉教者的节日,为了纪念她们,麦哲伦把这个海角命名为“圣女角”。绕过这个突出的海角,眼前展现出一个深深的海湾,海水呈暗黑色。船渐渐向前驶进。那是一幅多么独特、严峻而又雄伟壮观的自然景色!险峻的山岗形状怪异,参差错落,远处是白雪覆盖的山峰,他们已经一年多没看见这种景象了!但周围的一切又多么毫无生气!没有一个人影,有的地方长着几株稀疏的树木和几丛灌木,海湾空阔荒凉,只有海风不停的呼啸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船员们阴郁地凝望着深深的发黑的海水。设想紧紧夹在两山之间、像地狱里的河流一样阴森的道路会通向绿阴覆盖的海岸,或者至少通向光明灿烂、洒满阳光的南海,在他们看来是荒唐的。舵手们异口同声地断言,这个凹垱只不过是北方国家常见的那种峡湾,用测深锤勘测这个封闭的海湾,或者四出侦察,那是白费气力,是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勘察巴塔哥尼亚的所有这类海湾已经耗费了好多星期的时间,但在任何海湾里都没有找到所期望的海峡的出口。够了,别再拖延了!要赶紧前进,如不能很快发现海峡,就要利用有利的季节返回祖国,或者走通常的航道,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

但是,麦哲伦在萦绕不断的关于一个无人知晓的海峡的念头的驱使下,命令对这个海湾同样进行纵横的考察。船员们执行他的命令并不热心;他们更愿意继续前进,因为他们都“认为并且说过这是一个四面封闭的海湾”。两艘船——旗舰和“维多利亚号”——留在原地,对海湾毗连大海的部分进行勘测。给另外两艘船——“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的命令是:尽可能地进入海湾的纵深,但最多五天必须返回。现在时间十分宝贵,而且食品也快吃完了。麦哲伦已经不能像从前在拉普拉塔河河口附近那样给予两个星期的期限。用五天时间进行侦察,这已是最后的赌注,是他还能拿来为这一最后尝试进行冒险的仅有的一切了。

于是,伟大的戏剧性瞬间到来了。麦哲伦的两艘船——“特立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开始在海湾的前部回游,等待“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侦察归来。然而,整个大自然,似乎对有人想夺走它的秘密宝藏而感到愤怒,再一次进行拼命的抵抗。突然风越刮越猛,顷刻间,风狂雨暴,接着就变成一场常在这些地方逞凶肆虐的骇人飓风。在西班牙古老的地图上,可以看到这样一些警告性的字句:“这里没有好的季节”。海湾顿时白浪滔天,旋风大作,一片混沌。头一阵飓风就把两条船的锚链扯断了,毫无自卫能力的船只降下篷帆,听任自然力的摆布。幸好,不停息的旋风并没有把它们刮到岸边的岩石上。这场可怕的灾难继续了一个昼夜又一个昼夜。但麦哲伦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运;他的两艘船虽然被暴风雨吹打颠簸,但毕竟处于海湾的开阔部分,可以使它们与海湾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另外两艘船——“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可怎么办!暴风雨在海湾的内部抓住了它们,可怕的飓风在隘谷里、在狭窄的通道里向他们袭击,在那里既不能回游躲闪,又无法抛锚避难。如果不是出现了奇迹,它们早就被抛上了陆地,在岸边的岩石上撞成千万块碎片了。

这几天是对麦哲伦生死攸关的日子,充满了寒热病似的可怕而焦急的等待。第一天,没有任何音信。第二天,它们没有回来。第三天、第四天,仍然不见踪影。麦哲伦知道,假如两艘船连同船员都遇难沉没,一切便都完了。剩下两只船,他无法再继续航行。那么,他的事业,他的幻想就都撞碎在这些岩石上了。

最后,桅楼上终于传来了一声呼喊。但是——多么可怕啊!观察哨看见的不是返回停泊地的船只,而是远处的烟柱。多么可怕的时刻!这个信号只能表明,遇难的船员在呼救。这就是说,他最好的两艘船——“圣安东尼奥号”沉没了,“康塞普西翁号”也沉没了,他的整个事业葬送在这个还没有名字的海湾里了。麦哲伦已在下命令放下舢板前往海湾内部去援救那些还能够拯救的人。但情况立即发生了转折。这是胜利的一瞬,就像是《特利斯坦①》中牧人号角逐渐停息的、哀伤凄楚的死亡的调子突然间高昂起来,变成了兴奋、欢乐和充满幸福的旋转舞曲。风帆!看见船了!一艘船!谢天谢地——总算保住了一条船!不,是两条,两条!“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都安全无恙地回来了。但这是什么意思?逐渐驶近的两艘船的左舷有灯火在闪亮——一下,两下,三下,山间的回声响亮地重复着大炮的轰鸣声。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平时爱惜每一撮火药的人竟耗费火药一再鸣放礼炮?为什么——麦哲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升起了所有的长旒和旗子?为什么船长和全体船员都在叫喊,挥手?什么事情使他们这样激动,他们在喊什么?隔着一段距离,他还分辨不清每一句话,谁都还不知道它们的含义。但是大家,首先是麦哲伦,感觉到:这些话报告的是胜利的喜讯。

① 《特里斯坦》,即《特里斯坦和绮瑟》,是欧洲中世纪不列颠系故事诗中最重要的作品,叙述了马克国王的外甥特里斯坦和爱尔兰公主绮瑟的爱情悲剧。作者在这里指的可能是德国作曲家华格纳改编的同名歌剧。

确实,两艘船带来了极好的消息。麦哲伦怀着欢快跳动的心,听取谢兰的报告。开头,两条船处境都很困难。他们远远地进入海湾深处之后,刮起了这场可怕的飓风。他们立即降下了所有的风帆,但激流不断把船往下冲呀,冲呀,一直冲到海湾的最深处;他们已经准备不光彩地死在岩石陡峭的岸边了。但突然间,在最后的一刻,他们发现,屹立在他们面前的一排险峻的岩石并不是紧紧闭锁的。在一块最突出的岩石后面呈现出一条像是运河一样狭窄的河岔子。

他们穿过这条风暴不太厉害的通道,进入了另一个海湾。这个海湾也像第一个一样,开头很窄小,而后越来越宽。他们走了三昼夜,仍然没有望到这条奇怪水路的尽头。他们没有到达海湾的出口,但这不寻常的水流决不是一条河;水到处都是咸的,岸边来潮和退潮均衡交替。这神秘的水流,不像拉普拉塔那样离河口越远就变得越窄,相反变得越来越宽。越往前走,浩渺的水面就越加宽广,而水的深度却始终如一。因此十分可能,这条水道通向期望中的Mardelsur,到过这些地方的第一个欧洲人努尼耶斯·德·巴尔波阿几年前曾经从巴拿马高山上看到过它的海岸。

饱经苦难的麦哲伦整整一年没得到过这样令人高兴的消息了。一听到这令人鼓舞的消息,他那阴郁的、已变得冷酷的心当然欣喜若狂。因为他已开始动摇,已在考虑经过好望角返回的可能性,但谁也不知道,他跪在地上向上帝和它的神圣侍者作过多少祷告。而现在,正当他的信心已开始消失的时刻,神圣的理想就要实现了,他的幻想就要变为现实了!一分钟也不能再迟延!起锚!扬帆!鸣最后一排礼炮向国王致敬,向海员的保佑者作最后一次祈祷!然后,勇敢地向迷宫前进!如果他能在这条阿刻戎①河里找到通往另一个海洋的出口,他将成为发现环球航路的第一个人!麦哲伦的四艘船勇敢地向这个海峡急速前进。发现海峡那天适逢圣徒节,因此将其命名为“所有的圣徒”海峡,以资纪念。但后代人出于感激之心,把它改名为麦哲伦海峡。

① 在古希腊神话中,阿刻戎是阴司的河流之一,死人的灵魂在这条河上渡过。

四艘船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缓慢无声地驶入自古无人到过的静寂、阴森的海峡,这确实是神秘的奇观。迎接他们的是可怕的寂静。岸边的山冈像磁铁山一样黑魆魆的,乌云密布的天空垂得很低很低,黑油油的海水泛着铅灰色;像卡隆②的渡船在阴界的河里一样,四艘船幽灵似的在寂静无声地在这个晶莹的幽冥世界里划行。白雪覆盖的山峰在远处闪闪发光,风吹来了它们冰冷的寒气。周围没有一样有生命的东西,但是,这里的什么地方必定有人,因为在黑暗的夜色中总有火光在闪烁,所以麦哲伦才把这地方叫做火地。这些永不熄灭的火光在以后几个世纪中也能看到。其原因是,处于文明发展最低阶段的土著还不知道取火的方法,日夜在自己的茅屋里烧干草和树枝。但是,在这段时间里,航海者们苦闷地环顾四周,一次也没有听到人的声音,没有看见人的踪迹。有一次,麦哲伦派水手们乘一条小舢板上岸,也役有发现住房和生命的痕迹,而只找到了死人的住处——一二十座荒芜的坟冢。他们找到了惟一的动物——一条鲸鱼,也是死的,它巨大的身躯是被海浪冲到岸边的;它游到这个腐烂和永世荒芜的王国只是找死来了。人们疑惑地谛听这不祥的沉寂。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一切都已死绝和枯焦的另一个星球上面。只要前进就好!快点前进!于是船只又乘着轻风在龙骨从未触及过的阴森水面上滑行。他们又把测深锤放进水里,又没有够到底;麦哲伦又忧心忡忡地观察四周;海岸在远处是否又会合拢,水路是否会中断?然而没有,这条水道奇异地弯曲着向远方伸延,一切新的迹象预示:这条水路通向大海;但还不知道久久盼望的时刻何时到来,还不清楚结局如何,心儿依然惶惶不安。他们在基米里之夜的黑暗中不停地向前驶去,只有山中悲惨呼啸的冷风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古怪曲调伴随着他们。

② 希腊神话中的阴界渡船夫。

这次航行不仅极不愉快,而且还很危险。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航路,完全不像那个想象中的笔直似箭的海峡,不像德国天真的宇宙志学家们——舍涅尔和在他之前的贝克依姆坐在自己舒适的房间里标在地图上的海峡。总而言之,只有用简单化的委婉说法,才能把麦哲伦海峡称之为海峡。实际上,这是许许多多拐弯处、小海湾、深凹垱、峡湾、沙滩、浅滩和互相交叉的支流的十分错杂混乱的交织。只有具备非凡的本领和极大的幸运,才能顺利通过这个迷宫。这些小海湾有时变得奇异地狭窄,而后又开阔起来,它们深不可测,小岛星罗棋布,浅滩比比皆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在它们中间迂回前进;水流经常分成三四股支汊,忽而向右,忽而向左,猜不出西面、北面和南面的支流哪一条通向期望的目标。必须时刻躲避浅滩,绕过岩石。一阵阵突如其来的逆风掠过不平静的海峡,卷起浪涛,撕扯篷帆。只有根据后来旅行者的大量描述,才能弄明白,为什么麦哲伦海峡在几百年间使海员们闻之丧胆。这里“老是从四面八方刮着北风”,从来没有风平浪静、阳光明丽的适于航海的天气,后来有几十支探险船队覆没在这个阴森的海峡里,海峡两岸至今人烟稀少。麦哲伦是征服这条危险海路的第一个人,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也一直是顺利通过海峡而未折损一条船的最后一个人。这一点十分令人信服地证明,麦哲伦的领航艺术是何等高超。如果再考虑到他的笨重船只只有靠巨大的篷帆和木制的舵才能开动,在勘测数百条主流和支流时必须不断往返行驶,然后重新回到约定地点同船队会合,而这一切又是疲惫不堪的船员们在连阴的季节里进行的,那么,他顺利完成穿越这个海峡的航行更应被视为一个奇迹。无怪这个奇迹为许多世代的航海者们众****誉。但是,像在一切领域里一样,麦哲伦在领航艺术方面的天才就是他的耐心和始终不渝的谨慎小心。他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进行耐心细致和紧张的探索。他从容不迫,不急躁冒进,虽然他的心战战兢兢地渴望终于、终于、终于能够找到通道,终于会看见南海。然而,每遇到一个分汊处,他又把船队重新分成两股:每当两艘船在海湾北部勘测的时候,另外两艘船则努力寻找南面的道路。他似乎知道,他生来命运多蹇,不能指望幸运。此人从不把选择纵横交错的水道中的某一条交给命运去决定,从不用猜单猜双的办法进行预卜。他试验、勘测所有的路,以便从中找出惟一正确的一条。总之,他最清醒、最突出的品质——英勇果敢、坚忍不拔的精神,加上他天才的幻想,在这里取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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