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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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二天,即七月二十一日早上,当他们从梦中醒来时,就听见一种不寻常的动乱的声音传进来。先是父亲与大哥的唏嘘,后是二姐、三姐的哀哭,接着是几个大汉抬重物的声音。原来安放母亲遗体的棺材都已经被人抬进来了。啊,母亲竟在昨天深夜撒手离开人间了!尧棠跟着三哥尧林急急忙忙起床,含着热泪看到这些景象,一时还来不及完全意识到在他眼前发生的这场巨大的变化。他好像觉得母亲还在他的身边,他还在她的怀抱里。他看见她梳着光滑的头发,穿着淡青色湖绉滚宽边的大袖短袄,慈蔼的圆脸上洋溢着微笑,对着他轻柔地讲话;他又好像看见她正坐在方桌旁,在孩子们的一本本小簿子上,用娟秀的笔迹抄写《白香词谱》,然后用她动人的声音讲解给他们听;他又似乎看见她在他们睡觉时,轻手轻脚地走过他的房间,到养蚕房里给蚕子添桑叶;他又听到她用忏悔的声音,向他讲她不该打一个贪嘴的奶妈,虽然这是她生平仅有一次的打下人。他听母亲说:“人都是一样的,不能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高,要爱一切人。”

母亲去世了,但母亲并没有在他的面前消失。他一到母亲房间里,就情

不自禁地喊起“妈妈”来。啊,妈妈是不能失去的,但妈妈到底在他的眼前不见了。大殓的时候,他见到棺材被放在西厢房斜对面的签押房里,母亲静静地躺着,苍白的脸失去了青春和微笑。许多人在她的周围哭喊,还有人正在把准备好的红绫盖上去。这时,屋内一片哭声,谁也不知什么时候,棺材被盖上,并且钉牢了。

尧棠擦了擦泪,抬起眼,只见二姐和三姐还伏在棺盖上大哭着,她们把头撞在棺木上,抗议家里人把母亲隔离在棺材中。她们比尧棠大五、六岁,已经完全知道失去母亲将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到晚上,尧棠还听见两个姐姐在灵堂里哀哭,他不禁也在房间里抱着三哥尧林的头哭了起来。他非常同情两个姐姐,他知道她们的生活是和母亲的生活紧紧联在一起的,她们同样也不能离开母亲,母亲的死,对她们是个多么大的打击。特别是二姐,在大姐死后,她是母亲的长女,母亲对她,有比对儿子和其他几个女儿更殷切的要求,这就是希望她能更像母亲那样做人,做一个既懂诗书又谙家务,必要时还能勇于牺牲的人。她从小跟着母亲读诗背词,还能做针线活,又最能体贴母亲在大家庭中做长房媳妇的苦处。她似乎很早就成熟,在广元县,当杨嫂患病,不能再带领尧棠和尧林时,她就接替了杨嫂,把自己的床搬到他们的房间里,伴着他们睡,代替杨嫂给他们讲故事。她和三姐差一岁,回成都后,她们两个人睡在一起,房间里有一本《烈女传》,那是爷爷指令她们读的,也是学馆里给她们读的课本。从这本书里,她们学到了许多封建的“妇道”,作为妇女,她们要忍受一切,顺从一切。那本书里有许多可怕的人物,尧棠听姐姐们说过,那是她们的榜样。有个寡妇因为陌生的男子拉了她的手,她便把自己的手砍掉;有个王妃,宫里起火,甘愿烧死,也不出来,因为怕失体面;有个女子,明知父亲在河里淹死,她自己不会游泳,仍投水去找他父亲尸体。两个姐姐性情温和,很像母亲;但熟读了这样的书后,显得与她们的年龄不大相符的沉默寡言,有时甚至十分忧郁。特别是二姐,她的身体,本来在广元就已经十分单薄,一回到成都,到了秋凉季节,就不断咳嗽,有时还发现潮热,人逐渐消瘦,中医一直治不好。有一次高热不退,几天下来,神志都昏迷了,多亏母亲请了四圣祠医院的英国女医师来,给打了针,服了药片,才把她救了过来。医师说,二姐患的是肺结核,中国人叫它作“女儿痨”,这要很好的调养,还得注意心境愉快。祖父和父亲却不相信西医,他们很怕洋鬼子,但又轻看洋鬼子,认为对外国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母亲却悄悄地与那几个英国女教士结交,经常来往,还带着尧棠到医院玩,使尧棠有机会第一次认识外国朋友,对她们送给母亲的《新旧约全书》中文译本很感兴趣,虽然他当时并未读它,只觉得这本书的皮面精装,与中国的线装书完全是两种不同装帧,因此印象根深。

二姐服了西药,病有些好转,不幸的是母亲的死给了她一个很大刺激,悲伤加重了她的病情,她的身体更加消瘦了,有时连饭也吃不下,咳嗽却不停。一个月的丧事过去,她已经不得不经常躺在床上了。可是母亲已经去世,再也没有人去请四圣祠医院的西医来为二姐诊病。父亲只相信中医,而中医那时对肺结核的治疗是没有办法的。二姐十六岁的生命,像一盏少油的灯,渐渐地黝黯,就要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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