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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六十年代过去。一九七○年的春节就要来到,大家回上海休假,各人都巴望有个喜讯传到自己身边。哪知工宣队传言下来:“上面”统一布置,全市文化系统要在奉贤办“五七”干校,作家协会上海分会接到通知,编为文化系统“五七”干校第四连,大家回去要作好长期在“五七”干校改造的思想准备。
萧珊在上海,身体愈来愈坏。巴金看着她消瘦的脸,无可奈何地把准备赴干校的实情告诉她。“你的问题什么时候能解决呢?”萧珊优郁地问他。他也只好叹息,但怕伤她的心,便说现正在写检查,看来不久可以告一段落。“总不能这样下去吧?”他像自问,又像回答萧珊。同时告诉她,他已与“革命群众”一起学习,几个人不再蹲“牛棚”了。萧珊听了,似乎心放宽了一些,就帮着他整理行装,为他缝被头,补衣服,当时家里的楼上房间早被查封,全家都挤在楼下两个房间里生活。巴金在走廊上整理旧书,却意外地发现了解放前在上海海格路旧书摊买到的一本居。堪皮的汇注本《神曲》的《地狱篇》,不觉顺手翻阅了一下,读到几段文字,好像发现了一件宝贝,便誊抄了第一曲在一个小簿子上,因为原书太厚,带着太显眼,好在现在已不像过去两年那样,除了“红宝书”之外什么都不准看了,在地里劳动感到疲乏时,或者在批斗以后,默诵一下但丁的诗句,可以鼓鼓自己的勇气。他相信但丁所描写的灵魂在地狱中受苦的情景,对照着现实,可以使自己心灵得到净化。
第七节诀别
巴金和他的难友们在上海送别了六十年代后期寒冷的冬天,来到奉贤文化系统“五七”于校。面临的七十年代初春,仍是一片凄厉的灰濛濛的景象。干校地处东海之滨,奉贤县东南叫作“塘外”的海堤之外,那是一块未曾开垦过的荒凉的盐碱地,漫无边际。他们住的是新建芦苇棚,棚顶盖稻草。海边风大,吹得棚子整夜格格响。泥地潮湿,逢到下雨天,路上泥泞没膝,室内更加潮湿,床铺棉被全还潮,真是苦不堪言。对巴金他们来说,这样的难苦生活还能顶住;最使人不能忍受的是,周围工宣队和“造反派”的脸色,比海边阴沉的天色还要难看。
干校的主要任务是劳动。巴金上了年纪,原来就笨手笨脚,一听到造反派厉声吆喝,更加胆战心惊,劳动时不免经常摔跤,有一次身子滑到沟里,连眼镜都找不到;这样的肉体与精神折磨,使他越来越瘦,也越来越老了。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劳动。这里有坚忍,有宽容;有悲凉,也有失望。有时他还与别人一起包干一块菜地浇水。别人有情绪,不肯多干;他就只好把别人应做不曾做的,自己来做。他往往做得精疲力尽,一到晚上就不免常做恶梦。几乎每夜做梦。他的床边,让一批恶人贴满了诬蔑他的标语,他不敢、也不想把它们撕掉。他在半夜里发出怪叫,因为他看到魔鬼伸出双手来捉弄他,有时甚至惊恐得从床上滚下地来,虽没有摔伤,却把别人惊醒。工宣队头头说他夜里睡不好,是因为他心里有鬼。巴金想,他自己心里倒没有鬼,鬼是在某些心怀叵测打着幌子篡位夺权的阴谋家心里。
他还经常被人押回上海去游斗,不是去哪个工厂,就是到哪个学校,因为他的名气最响,人家对他的兴趣也就最浓。工宣队和造反派头头们都说,巴金写的书最多,读者也最多,因此群众受他的“毒害”也最深,特别要对他批深批透。巴金有时几天不来干校,因为他被押到市区,就被市区的人留了下来。人们经常看到,巴金一回到干校,就立刻放下背包,头上戴起草帽,颈上围好毛巾,赶到田里参加劳动。他受到侮辱,受到责骂,习惯了,也从不反抗,他在内心已逐渐明白:“文化大革命”原是这么一回事:不要知识,不要文化,好让一批骗子在台上永远当家作主。
他不相信骗子能永远骗下去,他等待骗子们垮合。他不再祈求这些骗子来“解放”自己。春来秋去,一年又一年,到了一九七二年一月十日,那天早晨,天气非常寒冷,地处海边的干校,更是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巴金忽然从芦苇棚边的广播喇叭中听到陈毅副总理追悼会实况录音,他这才知道陈毅已经去世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一向精神抖擞,身体壮健,生龙活虎似的前上海市市长竟会离开世界。这使他想到不久前,在康生、江青、张春桥这些人指使下,那些造反派把“老右派”“黑大炮”等恶毒字眼加在陈毅身上的事情。这多年来,他曾经与陈毅有多少次相聚,一九六六年六七月间,在北京亚非作家紧急会议中,他还看见过陈毅与周恩来在一起谈笑自若,坐在主席台上;到晚上,还摇着葵扇、冒着炎暑来旅馆看大家。哪料到这么个钢铁汉竟给这些恶人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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