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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说:“我要对你说我爱你,爱你,你一定以为我是神经病。”虞白一下子嘴噘过来,噗地chuī了一下,说:“你以为你不是个神经病?!”夜郎倒冷静了,说:“我要不说时,我真会是神经了哩。”虞白说:“我说你神经了,已经神经了,夜郎怎么能爱了我?世上那么多嫩芽芽不去掐,要掐我呀?我怕老得掐不动了!”夜郎说:“你算什么老了?”虞白说:“三十多了还不老?”夜郎说:“你说这话让我伤心,你这是拒绝我么?谁都要老的,神仙都会老的。我一见到你,你的气质风度就震了我,这话我不敢对别人说,可我给我说过几次。如果两个条件放在这里,一是仅仅与你认识,一是和三个花里胡哨的女子发生关系——你原谅我说这种话——我要前者,不要后者!”虞白眼睛亮亮的,说:“是吗?夜郎还有这境界?”夜郎说:“真的。”虞白就说:“那我谢谢你,亲自给你沏一杯茶吧!”就俯身撮茶叶到杯子,提壶倒水,递过来。夜郎接杯的时候也接住了一双手。虞白说:
“你要烫死我呀!”夜郎松手了,却极快地在那双手上吻了一下。虞白说:“这动作做过多少次啦?”夜郎才要说话,便看见城墙漫道口上冒出一个人来,急忙说:“丁琳来了!”
虞白回头看去,上来的却不是丁琳,而是一个胖滚滚的女人,浑身上下穿了宽宽大大的碎花布衣裤,头发挽着个髻儿,一绺却扑撒下来,几次往上别也没别住,锐声说:“夜郎,夜郎,我在城墙下喊没听着吗?!”夜郎忽地站起身,说:“你喊我了?一声也没听见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找我吗?”女人说:“不是找你又是找谁?我让你给我打电话怎么不打?”夜郎说:“你什么时候让我打电话了?”女人说:“我打电话拨给康炳的,要他转你??你是成心不给我打电话嘛!”夜郎说:“康炳那东西又什么时候转告了我?先喝杯茶吧,我介绍一下,这是虞女士,虞白。”女人看了虞白一眼,虞白已经站起来,女人却看过一眼后头并不再转过来,视虞白为一块石头或一截木头,仍大声对夜郎说:“你宽哥呢?”夜郎说:“我不知道的。有什么事?”女人说:“他昨天说过你给他个帖子,我还以为他到你那儿去了,我到他们单位,单位没人,到你那儿,也没人,你院的秃子说你可能在城墙上,你果然在这儿!这儿多好,又敞亮,又避人,眼又宽,你夜郎多美的!”夜郎赶紧又问:“怎么这般急着寻宽哥?”女人说:“要是往日,他就是走十年八年,一辈子也不回来,骨头朽在外边,我作来回想也不想!可今中午人家通知让搬房子的,有一家要住我们那老房子,这是狗撵兔的。我原以为不急的,那几件旧家具慢慢往过移,可人家不行了,家具都拉到门口了!这像什么话嘛,领导退休也得有个jiāo接班的,他这么把家具放在门外,是李自成兵临城下要岽祯爷上吊哩嘛!可你宽哥倒好,兔儿蹬天,没踪没影!他要不是就告诉他,说他老婆在家里得了绞肠痧了,中了毒啦,挨了刀啦,瞧他还回来不?!”说罢就走。夜郎说:“喝口水再走晦。”女人头也不回地说:“我哪里有你悠哉,茶水拿到城墙上来喝了?!”虞自就说:“你去帮她搬家吧,我先走呀!”夜郎说:“我知道她气在哪里,你不要走,你一走,我就更说不清了!”便小跑去追女人,一直追到漫道下,女人却在那里一块石台上坐了等他。夜郎说:“你不急么,宽哥来了我和他一块去,有什么万贯家产搬不完?”女人说:“就那些家产,放一把火烧了我也不心疼,我害气你是个花花肠子,你有颜铭,你和那女子跑到这城墙头上gān啥的?”夜郎说:“我就知道你为啥发那么大的火。人家是我们乐社的,是熟人,来教乐器的,你刚才理都不理人家,让我难堪哩!你知道不,还是人家在市长面前说话,才为你们要的房子的!”女人说:“是那个吴清朴的表姐?”夜郎说:“可不是的!”女人说:“那你给人家解释解释??你和颜铭迟迟没进展,我早就害了气哩,要是你和一个丑女子在那里我也会火的,一瞧见她长得那么好,不知怎么心里就蹿火!你去吧。”夜郎要送,还跟着她往城门口走,女人又骂道:“你送我我寻不着路吗?你别的没学到,学会你宽哥的瞎毛病了,把女人不当人了,让人家一个冷清清坐在那里!”
夜郎就又上得城墙头。虞白静静地坐那里,问:
“那是谁?好凶的!”夜郎说:“那是宽嫂,火爆脾气,她以为咱俩怎么啦,是给我发火的,你别介意,解释了,她还说要我向你赔个qíng的。”虞白说:“她以为咱俩怎么啦?她和你熟,你这么大了,按常理她要见你和一个女子在一起一定会高兴的,要想法促成的,怎么发这么大火?夜郎,你是不是平日和女人在一起的事多了?”夜郎说:“你觉得我是大流氓啦?”
无端的一场gān扰,两人的话题再没有继续,就从宽嫂说起,说到了宽哥,一壶水也喝完了。城门口茶铺里的小工上来换过一次壶,天也渐渐地黑下来,丁琳就提了一大包小食品先来,接着是宽哥。夜郎就说了宽嫂来找的话,三个人都说那就免了晚上的活动,都要去帮忙。宽哥很不好意思,最后只同意夜郎去,让虞白和丁琳在这儿玩,丁琳说:“异xing相吸,yīn阳互补,剩下我们两个在这里有什么乐趣?还不如到饺子宴楼上去吃他清朴一顿!”夜郎就和宽哥提了东西下来,挡了出租车要送他们先回饭店。四人站在城门里公园边,一时竟没有出租车来,丁琳说声:“哎哟,差点忘了!”从提包掏出一沓杂志,说:“这上边有咱夜郎的大作,快都看看!”夜郎先看了,果然写民俗馆的文章变成了铅字,但文中差不多每段都被删改了,似乎觉得不满意,又不便说出,虞白却嚷道:“丁琳倒不是让看夜郎的文章,她是要大家欣赏她的玉照嘛!”原来封面上正印着丁琳的头像。丁琳说:“就是又怎么样?我不让美编用我的照片,可人家偏是要用——怎么样?”虞白说:“好嘛,平面的比立体的好,脸上的三个白麻子不见了!”丁琳说:“你瞎厥!几时把你照片给我一张,也让你做做封面人物。”虞白说:“那我不小心成了名人怎么办?”丁琳气得不理了她,拿了杂志让宽哥夜郎评价,都说是好。夜郎轻轻地哼一首流行曲:“看你如看封面,哎哟,读你如读唐宋诗篇??”虞白一时无聊,拿眼看那边的算卦先生,就走过去要测个字的。这边的见虞白竞去测字,就都停止了说话,一眼一眼看着。过了一会儿,虞白过来,丁琳说:“瞧别人上了个封面,自己就觉得冷落了?测什么了?测得怎样?’?虞白一脸yīn郁,说:“自我多qíng”我哪里就嫉妒了你?!——测了个‘也’字,卦先生说:他中无人,池中无水,地中无土,奔驰没马。今日个不是好日子哩!”夜郎听了“奔驰没马”,心里咯噔一下,眉眼低下来,上嘴唇包咬了下嘴唇。
宽哥却说:“我也不知道你要测的什么?可这野摊上的术士话怎么信的?我去试试他,我没儿没女的,看他如何能测准?”几个人就都走过去。宽哥果然问子嗣,以“章”字问。卦先生垂头沉吟了片刻,突然扬了头说:“你肯不肯买了我的药?”宽哥说:“什么药?”卦先生说:“你这位警察同志似乎应生男的,但恐怕不会生育,因为章为童无根。我摆卦摊,却也卖各种药丸的,有一副丸药专治难上孕的病的。”大家倒一时面面相觑。宽哥笑道:“好了,给你五元钱吧。”拉了众人就走。这时拦挡了一辆出租车,丁琳已经坐上去了,喊虞白,虞白还在卦摊上说话,急急跑来,就把一大包东西塞给宽哥,钻进车里去。车开走了,宽哥看那东西,拆开来,竟是四包黑乎乎的药丸。
宽哥的新居是三室一厅,一切安顿停当,宽嫂在家做重庆火锅请客。请客半日忙的,颜铭早早过来帮着淘米洗菜,刷碗涮锅。宽哥的任务是请客人,依老婆开出的名单,首先专请东方副市长,副市长太忙不能来,秘书也就不能来,半天没有收获,最后还是托夜郎,夜郎马不停蹄地跑了几处,最后就到了虞白家。虞白很为难,说她从没在别人家吃过饭的,若是你夜郎请客,我还可以去图个热闹,而去宽哥那里就纯粹是做客,觉得身子大,不自在,何况满桌生人她就更害怕应酬了。夜郎明知道虞白不肯去的,来邀请也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想多见一面的,反倒吃了两碗库老太太做的荞面圪坨羊腥汤。说了话,又吃了饭,要去饺子宴楼请吴清朴,在街上却见一个小贩挑了一担海里的玩意儿在卖,就凑过去要买些海螺海贝的,却发现其中有一枚十分漂亮的珊瑚,想:珊瑚是大海的产物,西京很难见到,且这般白洁,虞白一定是喜欢的,买了送她,一是赞喻她的高雅,二也可暗表我对她的纯正之恋。于是也不搞价,买了捧在手里返身又来敲虞白的家门。虞白见夜郎捧了一枚大的珊瑚来送她,自然十分高兴,双手接了,就拿一个瓷盘儿放着摆在窗台上,说:“夜郎有钱,倒肯买这玩意儿送人了!”夜郎说:“每次来我原本不敢空手的,想买些点心呀罐头的拿来,怕你当面扔出门去。夜郎也要学雅人嘛!
这珊瑚多白净的,只有虞白配收留它,我也是投其所好,巴结你晦!美不美?!”虞白说:“美是美,可珊瑚是因为死亡了而美的,世上的狐狸人人都说美,但也是美了就有猎人的。你瞧那叶子——”窗子正开着,后院里的海棠树上叶稀了许多,一片叶子红得像喝醉了酒,在微风里不停地摇着,似乎如扇动的蝶翅,终于叶柄摇脱,左一下右一下斜滑着落下去,就软软地伏在地上了。夜郎原本轻狂狂的一颗心,经虞白这么一说,一时竟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脸上就尴尴尬尬下来。虞白却笑了,说:“哪儿有我这种人不落qíng的?多谢你了,夜郎,鳖能到我这里来,珊瑚能到我这里来,这也是我的缘分,我会命一样的善待的。你还没见到清朴吧?”夜郎说:“我走到半路,碰着珊瑚就返回来,还没去饺子宴楼哩。”虞白说:“那我也不再留你。客没请到,宽哥那边不知怎么急的。”就送出来,一直送到楼区大门口,摇摇手,让夜郎去了。
果然不出虞白预料,汪家的客人除了几个熟人外,宽嫂还请了她们单位的几个领导,宽哥也请了派出所的人和分局的几个头儿——房子毕竟最后还是人家把钥匙jiāo给他的。席间虽然都嘻嘻哈哈,心里却不知己,说了一些昨日晚电视上报道的新闻,话题很快便转到了huáng颜色的内容。——若是没身份的男人聚在一搭,兴趣的就是说女人,似乎女人就是下酒菜,骂谁谁是死猫烂狗都吃的,怎么就不患上个艾滋病;笑某某有贼心没贼胆,有了贼胆了,却没了贼力气,让婊子如何羞rǔ了一番。而席上坐了七长八长的领导,当然也要说huáng色的段子,但相互攻击的却是你出差回来了给老婆不买东西,偏偏给儿媳买了个发卡;他又是亲家母来了比儿子还要献殷勤??说一句就笑一声,不产生笑料的话也gāngān地笑。颜铭先是坐在席上,不听不行,听了也不行,就又到厨房去帮宽嫂,宽嫂还是不让她动手,颜铭说:“他们尽是脏话,我哪里坐得住?”宽嫂说:“男人么,还能说什么?!”颜铭说:“咱们女人在一搭,倒没见说得这么脏口的。世上没了女人,这男人怕都得死,没了男人咱也活得旺旺的。”宽嫂说:“你说这话外人会笑你的,世上的事就是男男女女的事,你没结过婚,结了婚你就知道男人烦是烦,没了男人却日子不整端了!”颜铭笑道:“是吗?”宽嫂说:“哎,你和夜郎到底咋回事嘛?这么长时间了,好像不冷不热的,多少男女我都见过了,谁个不是gān柴见烈火,烧得昏天黑地的,你们还嫌不老,要等到七十八十吗?”颜铭就脸红了一片,说:“我也是忙,他也是忙,十天半月难得碰上一回,谁知道他咋想的?”宽嫂说:“他是不是花花了心,另有所爱了?”颜铭说:“这我不敢说,我想他不至于是那种人吧?或许他觉得自己处境不好,要过些日子再说的吧?”宽嫂说:“你都不弹嫌他,他还拿捏什么?男人家都是花肠子,你别光老老实实等他,他现在处境不好,绿头苍蝇一般地乱钻,碰上个坏女人勾他,是最容易安妥他躁烘烘的心的。你别以为馍馍不吃就在笼里放着,泥鳅抓到手里了也有溜脱的。”颜铭就不言传了。宽嫂说:“我问问他!”就朝客厅喊:“夜郎,夜郎!”夜郎提着酒壶进来说:“是嫌我们喝酒忘了你的到来,兄弟敬你一杯!”宽嫂说:“颜铭,你瞧瞧,油腔滑舌地多了,人常说,学坊戏坊,瞎娃的地方,你再不抓紧改造,歪歪脚穿什么鞋都拐哩!”夜郎说:“跟啥人学啥人,宽哥整日教训我,嫂子也要挽救失足青年呀?”宽嫂定平了脸,说:“你别给我打哈哈,我是正经问你的——你和颜铭的事到底怎么样?颜铭哭哭啼啼给我诉冤枉的。”颜铭说:“我哪里就哭哭啼啼了?”宽嫂说:“你不要说话!我问你夜郎,你俩的事怎么样?”夜郎说:“好着哪。”宽嫂说:“好,男人家说话算话,我再问你:既然好着哪,这一个月里你请她吃了几次饭?买了什么衣服、项链、小零碎、一针一线?什么时候结婚?购买什么家具?房子怎么装饰?你是怎样安顿她的?”夜郎先是笑着,见宽嫂一句bī一句过来,也不敢了轻佻,待问道“你是怎样安顿她的?”一句话也回答不上。颜铭说:“嫂子,我是有胳膊有腿的,我需要谁安顿!现在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他还提着酒壶,客人要喝酒的。”宽嫂说:“我也不问你了,吃完饭,你把颜铭带到你那儿说去!”夜郎赶紧点头,从宽嫂撑在墙上的胳膊下钻过,到了客厅里去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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