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很多时候，宋吟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被噩梦缠身，或许这就是报应，是他该受的。但他从未有过这种发自内心来自于灵魂，仿佛是烙印上的伤，疼得几乎让他想咬舌自尽的伤。

苏醒前，他还在做纷乱的梦，梦里仍旧是血色的长安，尸山狼烟，唯一不同的，是那个身着飞鱼服冲进火海的青年。

虞阙？

虞阙越过他，高声喊着宋吟的名字，他越过宋吟，宋吟挣扎着用自己那双被乱刀砍得不像样的手捉住他的衣角，下一秒却被虞阙冷漠地一脚踹开。

虞阙冷道：“你是谁？”

在他眼中，宋吟看不到自己的倒映，那双灰蓝色清冷眼眸残酷而桀骜不驯，他忽地嗤笑道：“原来是封大人。”

“陛下已经夺了玉玺，怎的封大人不在陛下身边运筹帷幄，反而在这血泊中流连呢？”

“封颂仪，你不仅杀天下人的家，还杀了你自己的家，多看你一眼本官都觉得恶心！”

不，不！虞阙你听我说。宋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我不是封颂仪，我是你师兄，我是宋吟！虞阙你不要走，你听我说！

“虞阙！！！”

宋吟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抓，却牵扯着腹部的伤重新发作，深入骨髓的痛感与熟悉的耳鸣令他骤然清醒。

虞阙照顾宋吟整夜，本伏在桌边小憩，昏沉中宋吟的声音如同惊天一道雷，劈地他立即条件反射冲向榻边。宋吟喊的是他的名字，哀伤而又悔恨，其中还夹杂着另外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任谁听了都觉得心疼。

“师兄我在！”虞阙最后几步被洗手架绊了下，扑到宋吟床边膝盖着地，但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明显宋吟比他更难受。

宋吟又出了一身的汗，里衣不是他将常穿的样式，袖口甚至还有点长，他整个人好似被直接套进去般，若是脱掉，比煮熟的鸡蛋剥壳还要方便。

虞阙用袖口擦拭宋吟的额头，方才还好好的安睡着，现下又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般，汗津津的。

宋吟呼吸滚烫，但好在比昨日送回来时平稳，他低垂着眼不说话，任由虞阙擦拭干净，然后又喝他喂到唇边的水，才咽下去一口他便咳嗽着又吐出来。

“怎么了。”虞阙担忧道。

“师兄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大夫！”

宋吟紧蹙着眉头，偏头让开这杯水，嘶哑道：“苦。”

水是正合适的温度，不烫不凉，虞阙闻言自己先喝了口没觉得有什么，但宋吟就是不张嘴，甚至还往榻里挪了挪，如果不是做不了大动作，恐怕此时就是后背示人了。

重新着人换水，一壶烫的一壶凉的，夏钦方捧着水壶见虞阙亲自兑水，在虞阙要尝温度时，想了想道：“公子，我觉得不是温度的问题。”

虞阙：“嗯？”

夏钦方若有所思，虞阙示意他接着往下说，夏钦方道：“人生病的时候喝水少是因为那个时候味觉失灵，水无色无味肯定觉得难喝，如果嘴里的药味泛上来更是苦得难以下咽，倒不如我们在这之中加点蜂蜜进去，若是糖水，宋公子一定能喝进去。”

虞阙放下水杯，走过去俯身摸了下宋吟发烫的脸颊，宋吟紧闭着眼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嘴唇都干涸地开裂，他道：“去取蜂蜜来。”

“好嘞。”

“还有，让厨房备好清粥小菜。”

夏钦方点头，“知道了公子。”

夏钦方出了院子，周迩迩立即迎上来关心道：“宋公子他怎么样？”

刺史府是周迩迩的家，但住的客人却是外男，周迩迩候在院子外已经是与周刺史做过激烈的斗争换来的。

“蜂蜜，蜂蜜我有你跟我来。”周迩迩听罢引着夏钦方往另外小道走，这条道离家中的厨房更近。

蜘蛛精所杀的百姓找回不少，但也有寻不见尸骨的，衙门外围着一堆认亲的家属，他们大都是不肯下葬，硬是要等着官府寻回残躯才肯合棺，天寒死的能保存，夏天死的保存不了只能先埋，如今也都重新刨开，城内城外白纸漫天，哭丧此起彼伏，乱得不得了。

蜘蛛精死时点燃了山洞，百姓想鞭尸也没处，又有好事之人提出官府交不出蜘蛛精已死的证据，便一日不敢在街上摆摊，而亏损的钱全由官府赔偿。

周刺史诸事缠身抽不得空，听闻宋吟终于醒了，匆匆赶来瞧一眼连话都没说几句便又离去，临走叮嘱夫人好生照顾宋吟。

宋吟的晕厥不关周远骋的事，可周刺史实心眼，愣是将此责任一力承担，惹得宋吟望着眼前的燕窝无奈摇头。

“你再让周大小姐好生劝一劝刺史大人，”宋吟摇头，“再者我也不喜欢吃燕窝。”

看着虞阙低头吹粥，宋吟又道：“我自己有手，就别再喂了。”

如果知道醒来是这般待遇，倒不如接着睡，宋吟想。他要自己喝粥，虞阙不肯给碗，偏说怕他再哪里抻着碰着。堂堂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被师弟喂饭吃算什么样？

幼年时，宋吟曾在家中得过天花，这是要人命的病，母亲守在他身边，他浑身剧痛流着泪睁不开眼，以为自己要死了，母亲哼唱着小调，哄他多吃口饭。每挣扎着咽下，母亲便夸他做得好，可宋吟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吃，母亲便会更加背着他哭泣，她眼眶红肿，就这么一连熬了大半个月。

在京郊练兵的兄长也赶回来，他是封家最骁勇善战的好儿郎，因是第一胎，父亲一时兴起便叫他随母亲姓，陆敞。

母亲看顾白天，傍晚便由父兄接替守夜。

封颂仪短暂的一生，在父母与兄长的羽翼下成长，受尽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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