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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蜜糖砒霜
杜夏说的房子在城市CBD区周边,交通发达,里头是精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杜夏去物业拿了钥匙,帮他把行李搬进去,开了灯,然后把钥匙给他。
“你先住这儿,如果不习惯再跟我说,我给你另找地方。”
奚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俯视,整片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高楼林立,条条高架纵横交错,车流与街灯像彩色的光带,霓虹辉煌,五光十色,尽显这座不夜城的繁荣本色。
奚闻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凉浸浸的,看久了,有点眩晕得闭了眼。“好久没回来了,都快忘了这儿有多漂亮了。”
杜夏走到他身侧,“那么漂亮,你当初还舍得走?”
奚闻把脸从玻璃上挪开,垂下脑袋小声地说,“谁让我做错了事,是我自己活该。”
杜夏看着他趿着拖鞋走回客厅,背影像个被遗弃了的小狗似得可怜兮兮,垂头耷脑的。
奚闻从门口把行李箱拖进来,在客厅中央摊开开始归置东西。
杜夏叼着烟,坐到沙发上问,“所以你这次回来有啥打算吗?”
奚闻坐在地上,一边整理,一边说,“没,就是在外头待久了,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
“那你还想走原来的路吗?”杜夏劝着他,“其实你在音乐这方面的确挺有才华的,不是我跟你熟就捧你,我经手了这么多音乐人,你的歌的确不错。有天赋不容易,别浪费了。”
奚闻盘着腿,把衣服理出来,“喜欢还是喜欢的。可是叔,我写不了歌了。”
杜夏一愣,烟灰落到了手上都没感觉,“怎么回事?”
奚闻清了清嗓子,“就我妈那病你知道的,不是有遗传性吗?所以得吃药压着。”
杜夏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戒烟戒酒也是因为这个?”
奚闻嗯了一声,把行李箱里保护的很好的一大坨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杜夏的手抖了抖,把还剩了一大半的香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冯桐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跟她说。”
“胡闹!”
奚闻被这斥责声吓得浑身一震,一下抬起头看他,双眼大睁,瞳孔透着光,有种易碎品的感觉。
杜夏盯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徐徐叹了口气。
老天爷其实很公平,一样东西要用另一样东西去换。
奚闻打小就聪明,看东西过目不忘,反应极快,写歌的时候灵感源源不绝,常有出人意料的精彩旋律,都得益于那个病。
病给了他灵性,在好的时候让他的大脑异常亢奋,让他像个天才一样地持续创作。不好的时候让他抑郁疯狂,空虚乏力,满脑子都是消极绝望的念头。他不断在这两种情绪间拉扯,耗尽精力以后就陷入长时间的抑郁。
之前症状没爆出来,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一些出格的举动只当他还是个小孩子,被宠坏了。
但去了法国以后就不行了,他精神压力太大,也没有认识的人在旁边支撑,他被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被愧疚与自责的情绪包裹,满脑子都是从前的事。
在半夜的时候哭,白天的时候连床都起不来,把自己关起来,饭都不知道吃,就像一个废人。
他妈也是这样,从小就被当作天才,大了点开始画画,一下就被捧上了极高的位置,拿奖拿到手软,好像冥冥中有神在指引着她的画笔,她被誉为奇迹,专家拿着放大镜探究她画里的端倪,一幅油画能拍出上百万。
但后来他爸出了意外去世以后,他妈就疯了,情绪开始变得异常极端,完全无法控制。疯狂购物吃东西参加各种酒会寻求发泄,曾经大半夜地爬到高架桥上晃晃悠悠地走路,幸好被人发现了救下。
她酗酒抽烟,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偶尔也会画画,手下的画却开始变得黑暗血腥而阴郁,看得人毛骨悚然。喝酒喝多了以后手抖,总是拿不稳画笔,就开始尖叫摔东西,她说自己脑子里好像昼夜不停有东西在转,一辆车在高速路上疯狂奔驰。有意思的是,那几年,他妈妈创作的作品被评论家大加赞赏,认为她再次实现了自身的飞跃。
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太久,有一次他外公回来发现他妈躺在了浴缸里,手上割了十几道口子,要不是神智不清醒手抖握不住刀子,肯定救不回来。
奚闻7岁时被外公领着去精神病院看过一次妈妈。他们走在花园里,这里非常美丽,两边是参天的树木,各种颜色的绣球花,他妈妈吃了药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恍惚,穿着白色病服,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侧,手上抱着一束洋桔梗,被护工推出来晒太阳,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仍旧美得像一个陶瓷娃娃。但眼睛是无神的,跟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奚闻很想她,抱着她的膝盖哭,拼命喊妈妈,冯晴也无动于衷,始终没有低下头看他一眼。
等他们走进医院大楼,花园里的美妙景象就消失了,他被外公牵着手走过医院的走廊,来来往往是脚步匆匆的护士,穿着病服僵硬地站在门口的病人,留着口水,眼神呆愣,偶尔会发出空洞的笑声,大都瘦骨嶙峋,空气中流淌着消毒水的刺激性味道。
奚闻看呆了,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的存在,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最害怕的无非是晚上关了灯以后独自睡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世界光鲜亮丽的反面,那些阴郁腐朽毫无希望的人生。
经过一个拐角时,突然有女人飞扑出来,一下子抱住他,奚闻被吓得惊叫,女人的身体像钳子一样把他夹紧,胳膊堵住他的口鼻,骨头勒着他像冰冷的钢筋一样用力,身上有一股腐臭的气味,她漆黑而疯狂的眼睛死死看向他,里头是不见底的深渊。奚闻完全被她控制住了,一动不能动。
很快就有护士人员冲上来,掰开她的手臂,将她压倒在地上。身体撞上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女人在那些人的身体下扭动挣扎,嘴巴里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叫。
奚闻无意间看向她张大的嘴,愕然地发现女人嘴里的舌头只剩下一半,听说是她自己咬掉的。
外公把他抱回家,路上他一直在哭,完全停不下来,洗澡时热水淋到背上,他感到一阵刺痛,转过头发现女人尖锐的指甲在后背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坐在热水里,摸着那些伤疤,又想到女人深渊般的眼睛和半截舌头的嘴。
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从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中跳跃而出,恐惧从心底蔓延而上,如藤蔓包裹,死死地紧迫地咬着他——他被那个女人打上了烙印,他逃不掉的。
多年以后他在法国的出租屋内,浑身淌着水,浴室很冷很暗,玻璃被他砸破了,拳头滴着血,他看着碎裂镜子里的自己,慢慢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疯狂和悲哀。
他一直害怕会踏上这条路,可始终是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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