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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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两个月之前, 李府的一位马倌吃醉酒摔倒在马厩里,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已没了气息。照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府尹领人在尸检时却发现他身上带着许多细长的划痕, 便把此事告知了这位马倌的儿子。马倌的儿子与儿媳便认定父亲是受了李府的虐待而死。

缘由是之前这位马倌曾因养死一匹李太傅心爱的马匹而被李太傅斥责了一顿。

这事被一些眼红李诚业的大臣知晓, 便递了奏折状告李诚业私设刑堂, 营私枉法。碍着李诚业的太傅身份,刑部不好出面, 所以皇帝才让林揽熙查此案。自然,皇帝也有更深一层的安排在里头。

林揽熙经手此事不足半个月, 其实已经把事情查得七七八八,只是他总觉得李诚业不是个没缝的蛋,所以才特意来李府走一趟。

一来探探虚实, 二来看看还能不能有其他发现。

说实话, 李府比林揽熙想得还要干净。一草一木也好, 珍宝玉器也罢,那徐氏竟都能拿出账簿来一一说出来源, 连府里每月赚得多少银子,有多少开销, 都分文不落的记在上头。

刑部的人查了半晌也查不出究竟,林揽熙便把注意力又放到马倌这个案子上来。他先是去了一趟马厩,然后又把与马倌有来往的人都叫到正厅问话。这事本可在刑部做, 但林揽熙为敲打李家, 特意在李府做。

……

李清婳把上课要用的一本书落在了家里。等到回府的时候,已见所有人都站在院里, 正厅门口更是站在两位身材高大手持佩刀的兵士。

她心里一惊。

徐氏瞧见她进门, 赶紧上前道:“婳婳?”

“我把书忘在家里了。娘亲, 这是怎么了?”李清婳指了指院内众人。

徐氏倒没有担心的意思, 只是怕她害怕,特意慢下语气道:“太子领着刑部的人来查之前那位马倌的事。你不必担心,因你爹是朝廷大员才有这般大的阵势,其实咱们清者自清,由得他们查去。”

李清婳点点头,才发现那正厅的门大开着,像是里头的人并不在意外头的人是否听见。林揽熙着一件深瑰紫色素面杭绸锦衣,眉眼不怒自威,贵气天成。在他下首跪着的,则是府里的厨娘,亦是那马倌的妻子孙氏。亦是晨起杀鸡为李清婳特意做鸡丝粥的那一位。

孙氏之前已去过刑部一趟,可彼时的刑部官员却也没让她感到眼下这般紧张畏惧。她近乎是抖若筛糠地答着林揽熙的话。

偏偏林揽熙似乎觉得她并不老实,语气越发肃然。那孙氏的头紧紧贴着地面,越发不知所措了。

李清婳有些担心,反问徐氏道:“孙厨娘会是坏人吗?”

“不会。”徐氏凭着直觉道。

李清婳也觉得不会。

可林揽熙似乎并不做如此想。李清婳远远看着,但见他忽然拍案而起,眉眼浸染着刑部的人都有的一种煞气。她甚至能听清他说的话。

“你若再不老实,全家都活不得了。”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低哑,只是此刻多了明晃晃的威胁在里头,与从前一道读书的少年简直是天壤之别,更与那位琴艺夫子截然不同。

李清婳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面。那孙厨娘口口声声喊着自己说的是实话,又咣咣在地上磕着头,把额头都要磕烂了。

但林揽熙依然不肯罢休。他声音里的嘲讽更浓,对孙氏的耐心也愈发少了。

孙氏惶恐地恨不得缩成一团。

李清婳很是心疼孙氏,毕竟是在府里呆了几十年的厨娘。李清婳小时候就喜欢读书,这位厨娘每回都要给她特意去寻对眼睛好的一些食疗方子来。

“娘亲。”李清婳的眉眼显得担忧而急躁。这样下去,岂不是出人命了吗?

“太子查案,我们不可干涉。”徐氏柔声劝道。李府规矩并不小,此刻所有下人都在园子里垂手低头站着,并无人敢多看里头的动静或者听主子说话。

“可是……”李清婳看着在里头依然使劲磕着头的孙氏,心里不免愈发不舒坦。孙氏这般良善的人,太子究竟想从她口中得知什么?难道怀疑是她动手脚害死了那位马倌?

“我……”李清婳很想凑近过去安慰孙氏几句。可门口站着刑部的人,一脸铁面无私的模样,让李清婳发自内心的害怕。

偏巧这会,正厅内的两位兵士将孙氏压了出来。林揽熙抱着肩一脸慵懒地跟在后头,笑意里带着沁人骨髓的凉意。“苏大人,这位厨娘很不老实啊。”

苏大人正是与林揽熙一道来的刑部侍郎。他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林揽熙的说法。这厨娘虽是那马倌的妻子,可她并不知晓那日的事,与那日的事也没有半点干系。苏大人不明白太子爷为什么要揪着这个人不放。

不过,太子的面还是要给的。他微微一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就加大刑吧。”刑具他也带了一些。

林揽熙正要启唇,忽然听到院内不远处软糯柔美的一道声音。“娘亲……”

他心里一紧,抬眸向远处望去,果然见那小妖孽此刻一脸怯懦地站在徐氏跟前,湿漉漉的双眸正噙着担忧望向那位厨娘,又间或用那畏惧的眼神看自己一眼。

林揽熙暗里咬牙。坏了,这下坏了,自己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可案子还在眼前呢。林揽熙啪得一声拍了一下惊堂木,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可没想到,那边的李清婳吓得浑身一抖,湿漉漉的双眼里愈发紧张。

……

林揽熙好生无奈。他想劝人把家眷都请回去,可若是请走李清婳,自然李大人与徐氏也要走。那敲山震虎的意义何在?杀鸡儆猴的意义何在?

林揽熙叹口气,重新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语气凛然逼.问道:“孙氏!你还不从实招来?”

他刻意不去看李清婳。但余光却不自觉往她的方向去。果然,这语气也够她怕的,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林揽熙气得咬牙。案子不能不查,可要是查个案子把她吓坏了,不更是得不偿失吗?罢了罢了,林揽熙彻底无奈了,连语气都软下来了。

接着,孙厨娘便听见方才还气急败坏的审案大人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孙氏啊,你真想让一家几口都替你丈夫陪葬吗?”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

孙厨娘怔怔看向林揽熙。

林揽熙有意无意地看向李清婳。她此刻的目光正紧紧锁在孙厨娘的脸上,里头写满了担忧。她显然觉得孙厨娘是无辜的,可她又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断公差办案,不多嘴不舍。

她只是在用自己的目光关注着,担心着。那一幅足以让山河逊色的美人面,脸上染着淡淡的哀愁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她那份哀愁抹去。

林揽熙暗骂了一句该死。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逼这位厨娘了,否则李清婳一定会怨恨自己。

那就得让这个案子查得更复杂了。林揽熙揉了揉眉心,摆摆手嘱咐兵士几句,而后又把那马倌的儿子儿媳都叫到厅内。

不远处的徐氏有些不乐意,蹙着眉看向李诚业道:“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宋大虎(马倌)自己吃醉酒死的吗?到底要查什么?”

李诚业没有徐氏的埋怨。相反,他觉得林揽熙是对的。那孙厨娘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正常的妻子死了丈夫,一定不会只说这一句话。

李诚业觉得这位少年太子是个眼光敏锐的人。而且他查案的时候那副认真细致的模样,也让李诚业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不像是从前陛下口中那个孤傲自闭的人。相反,李诚业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少时皇帝的影子。

如此又等了很久,兵士不知从何处找了荆条来放在了厅内。

林揽熙不忍她在远处站着,索性命李大人领着家眷在厅内一道听审。又特意赐了座。

李清婳远远冲着林揽熙福了一福,是拜见贵人的礼数。林揽熙心里一跳,知道大概是李家已经向她说起自己的身份。

他一时心里有些乱,不知她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越发疏远自己。头一回的,林揽熙竟然觉得太子的名头会成为自己的负累。

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她早晚都要知道,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拿夫子的身份对她。林揽熙觉得,她此刻知道或许比晚些知道更好。

自己就能更真诚地面对她了。

李清婳并不知道林揽熙此刻的心思并未用在审案上。她只是看着地上的荆条有些不解。而且,她实在担心孙厨娘。

好在,林揽熙要等的东西已经等来了。

只见他不慌不忙,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荆条,慢悠悠道:“苏大人,你说说这荆条吧。”

刑部侍郎立刻毫不犹豫道:“此荆条正是宋大虎身上遍布伤痕的理由。他醉酒后因神志不清而倒在马厩里的荆条之上,所以才导致身有伤痕。而这荆条的来处,按照我们之前查得的结果,正是宋大虎因养死好马被李大人斥责后,蓄意找来喂马的刺荆。因李大人斥责,所以他怀恨在心,特意用刺荆混入草料喂马,以此让马匹舌胃皆伤,暴毙而死。”

说罢这句话,刑部侍郎看了一眼宋大虎的儿子宋有仁。宋有仁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这不是应该结案了吗?”燕儿冲着李清婳小声嘀咕了一句。李清婳没吭声,但心里也有疑惑。

林揽熙略略颔首,见李清婳神色不似方才紧张,语气也渐渐变得自然起来。“可这荆条却是山上才能生长出来的。”

刑部侍郎有些不解。

林揽熙继续笑道:“方才你们去李府的后院查过,后院紧连着一片林地。那林地之中便有不少荆条,此为野荆树。而眼下这荆条,也就是马厩里的荆条,却是山地间才生长的高山荆。而这高山荆,至少要去盛京城北十里路之外的地方才能摘得。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宋大虎想要找荆树,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结合着眼前摆着的两种荆条,众人不得不承认林揽熙说得是对的。

林揽熙站在厅内,颀长的身子加上矜贵的气度足以让所有人的视线根本脱离不开他。李清婳远远望着,只觉得他说话有理有据。

“还有,如果宋大虎真要拿荆条喂马,那为何要一次弄来这么多荆条,明晃晃地摆在马厩里呢?岂不是惹人怀疑吗?”林揽熙继续道。

刑部侍郎反应过来,追问道:“太子爷这么说,这荆条不是宋大虎找进来的,而是别人?”

“没错。”林揽熙扫了面如土色的孙厨娘一眼。

“那就奇怪了。这荆条,除了负荆请罪,还能有什么用啊?”刑部侍郎一脸不解。

“所以就要问孙厨娘了。”林揽熙笑笑,眼神看似扫向众人,实际上却是关切地看了李清婳一眼。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孙厨娘还是那句话。

林揽熙点点头。“这件事不知道也就算了。那你该解释解释,为何在宋大虎出事之前,你一直在外头大肆宣扬,说你丈夫养死了太傅大人的爱马,太傅大人十分恼火之事呢?”

“我……”孙厨娘一阵词穷。

林揽熙的神色显得十分轻松,似乎案情已经要水落石出了。“还有,在案发前的几日,你还特意找了一位文书,询问若是奴才被主人家拷打,官府该如何治罪于主人家?莫不是,你要用这荆条让宋大虎受伤,然后陷害太傅大人?”

看着孙厨娘不开口,林揽熙笑道:“你不说也不要紧。但看这荆条,你可知它为何有些泛蓝?”

没人能答得出来。林揽熙自己答道:“书上有云,高山荆遇矾,则泛蓝。”

孙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比。而后,她的情绪忽然崩溃下来,原本还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忽然指着宋有仁哭道:“我养了个什么儿子啊!!我对不起李家,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小姐啊。”

后来,在孙厨娘一字一句的泣述里,众人才知晓事情的经过。原来那荆条是宋有仁特意从外头弄进来的,因为他不知道府里后山有荆条。彼时孙厨娘问他为何运来这些东西,宋有仁说是让父亲用这些荆条把身子弄伤,然后他好借机诬告李太傅私设刑堂。孙厨娘不肯,宋有仁便让自己的媳妇苦苦相劝,说不过图些银子罢了。

孙厨娘一时糊涂答应下来,又让宋大虎吃醉酒,自己好用荆条给他身子弄伤,没想到他吃酒过多,自己才刚下手抽了一下,宋大虎就没了气息。

为着这事,孙厨娘后悔不已。偏偏李太傅又给了她厚厚的抚恤银子,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可为保住儿子性命,她也只能把这事瞒下来,又想法让人以为那荆条是宋大虎自己搬回来的。

谁能想到,太子爷不仅发现了荆条不对劲,还找到了荆条泛蓝盗文狗司马的理由。宋有仁正是做白矾生意的,所以在搬荆条的过程中不自觉沾上了。

这样一出荒唐的闹剧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宋有仁夫妻两个被押送官府治罪,自然不归刑部所管。而孙厨娘则是给徐氏二人磕了几个头,才肯走。李清婳虽然依然有些同情,可一想到她曾经想诬告自己的父亲,便对孙厨娘也没什么可说的。

而这会,其实所有人心里对林揽熙都是生了几分佩服的。谁也没想到,太子爷心细如发又知识渊博,竟然通过几根荆条就查出了罪魁祸首。

刑部侍郎佩服得五体投地,举着荆条看了半天,只见上头的蓝意微乎其微,便愈发赞叹。第一他根本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荆条还能变蓝,二则即使告诉自己,他也未必能找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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