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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暴雨
山火在第十三天被彻底扑灭,搜寻队最终只在十里外的山坳里找到剩下的半截直升机残骸,而两名飞行员都未有下落。
全面搜救的最后一天,桔井下了场暴雨,山坳里一片大火后焦灰的苍夷,裹着泥泞的黑土,让人无法分辨飞机残骸附近是否有人体组织。他们怀疑当时机头刚好掉落在大火中,连直升机都被烧得焦黑,之所以找不到人,极可能是被甩出机舱,雨水浇灭火势后人体烧灼的味道又引来四处逃窜的野兽……
林叙人就在现场,听着救援队领头的几个人分析,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不能接受。而另一名副驾的家属也赶到了当地,正在往山里来。
三天的黄金救援期已经过去,现场又是这样的情况,大家都认为他们存活的几率几乎为零。眼下恰逢暴雨,尽管无法接受,也不能再让这么多人继续在暴雨中搜山。这里前两年就发生过山体坍塌,风险太大。
林叙一开始跟着大部队下了山,随后等雨势稍减,他实在坐不住了,尽管这几天都没怎么合过眼,但还是坚持跟副驾的家属一起花钱召集了部分村民,大家披着雨衣又在山坳里摸爬了一天一夜,却依然什么都没找到。最后被孟超叫来三个壮汉,不顾林叙反抗直接把人抬着下了山,才总算制止了他几乎是自杀的行为,逼着他去休息。
下了山林叙就发了高烧,人在旅馆里浑浑噩噩地躺了一天,退烧后,他不言不语地醒来,吃了药,又趁着雨停,再次跟着救援队进山搜了两天。最后收到上头的命令,救援工作不再继续时,当地的领导和中方这次支援队的领头人安抚了家属和亲友,让他们在标记着飞机残骸的位置附近一人掬了几把焦土存进瓷罐里,就当作是遗体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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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父母掉进海里,林叙只能给父母设立衣冠冢,而这次他也只能带走一抔泥。
捧着沉甸甸的瓷罐,耳边充斥着另一位飞行员父母号啕的痛哭,林叙心如死灰地想,原来人命如尘土,死了什么也留不住。
比风还轻,比雨还静。
只能捧走一罐什么都不是的泥,除此之外,林叙也不知道还能帮他带走点什么,才能叫他在异国他乡的野林中得以安息,告慰魂灵。
可人真的就这样没了?
林叙不知道。只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心里却堵得发慌。
人死了以后也会害怕,会感到孤独吗?
林叙也不知道。他只是没办法就这样离开,他不甘心,却又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他们几乎翻遍了着火点附近所有的山林。大部队也都撤离了,只剩下孟超和钱舫以及两个救援队负责殿后的人在等他。
现场连和他相关的一点纸灰、一片碎布条也没有。
林叙把瓷罐推进孟超怀里,在背包里摸出自己制服的肩章和领带,用领带穿过一对肩章,又找了一棵附近最高的树,系在了头顶的枝丫上。
看着林间的风带起领带的一角,像是某种回应,林叙终于被孟超拉着下山,最后他去了江景心入住过的房间,拿走了他随身的所有行李和证件后,终于跟随着支援队的飞机回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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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的飞机上,孟超一声接连一声地叹息,连他也偷偷抹过几次眼泪,林叙却平静得不正常。
他看着坐在隔壁的人,眼睛底下一片青黑,也不知道几天没睡,抱着瓷罐,不哭,也不说话,孟超都要怀疑,死掉的到底是江景心,还是身边的这个人。
也许,在江景心被宣告死亡的那一刻,某种生命力就像潮汐时退流的浪,顿时从林叙身上生生剥离了干净。
怎么就这样了呢?孟超想不通,他之前还说很久没见过如此“般配”的一对,最后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人生也太艰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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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进ICU的机械师最后只有一位活下来,加上黑匣子分析后,事故经过和专家预判的差不多。
葬礼办得可谓风光,从头到尾都是航司负责操办的,给家属的慰藉无论明里暗里都做得滴水不漏,新闻媒体也对外大肆宣扬了一番已故英雄的光辉事迹。
林叙这还是第一次见江景心的父母,看上去和江景心实在不太相似,倒不是面目相左,主要是气质和性格相去甚远。自己的儿子死了,他们却好像只是来走一个过场,在领导面前掉了几滴泪,拿了安抚金后连下葬的仪式都没走完就不见了人。
还是齐墨他们几个朋友一直抱着江景心的遗照走完的流程。
由于葬在隔壁的副驾家里的母亲信奉基督,航司特意为几人请了牧师在说着悼词。
江景心人缘一直都不错,虽然家属区空荡荡,但航司里外和他关系好的都来了。特别是793航班的机组都到齐了,傅红、宋敏儿还有不少空姐都一直在旁边偷偷抹着泪。
陈奕也来了,来的时候眼睛就已经红得像只兔子,大概是怕他太过伤心,只待了一小会儿就被同行的男人揽着走了。
林叙和孟超站在后排,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礼,只有晏南扒着他师父的墓碑在那儿号啕。整场葬礼就属他哭得最撕心裂肺,江景心的几个朋友受他感染,也都终于绷不住地呜咽起来。
孟超瞥了一眼身侧的林叙,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扑克脸,看不出太多悲喜。
他想说哭出来会好受点,可又实在更怕他抱着自己哭,光是想象都觉得很恐怖。索性最后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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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大家都散得七七八八,玩得好的几个人约着一起走,齐墨抬头瞥一眼还在墓碑前没走的林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让几人先等着,自己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林叙有些迟钝地侧过头看他。
齐墨看见他的脸色有点吓了一跳,这人看起来像是得了场大病似的,形容憔悴不说,眼下的乌青看着失眠挺严重了。他叹了口气:“你得多保重身体。”
“嗯。”林叙木然地应着,又回头盯着墓碑上江景心黑白色的照片发呆。
“晚上你来一趟老江家里吧,就是他住的那套复式,你知道在哪么?”齐墨说着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说,“今晚八点,我等你,他有东西让我给你。”
林叙这才突然又看向他,一潭死水似的眼里有了一丝波澜,却没说话,只是眼神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你来就知道了。”齐墨说着又强调了句,“你多保重身体,老江最放心不下你,你……你就别让他在下边还得担心你。”
“嗯。”林叙又浅浅应了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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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超好不容易把悲痛欲绝的晏南哄着送回去,回来的时候,墓园里只剩林叙一个人,换了个姿势蹲坐在江景心的墓碑前,像一座纹丝不动的石塑,但嘴巴似乎在微微地张动。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园间呼啸的风,带动十月末的最后一股热流,压在空气中,沉闷得叫人难受。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孟超怀疑他这样淋着日头晒会中暑,打着黑伞靠近过去,终于听见他低而轻的声音,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没带甜心来,怕她难过,她对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
“……等她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你再带我走吧,我现在还不能去找你……”
孟超听得心口一紧,脚步顿在原地,林叙看上去很不好,他不能再视而不见。想了想,他上去拍了拍林叙的背:“走吧,我带你去见Miss汪,她今天肯定在航司大楼。”
Miss汪是他们航司配备的最有名的心理专家,同事们心情不好时大多都喜欢找她聊聊。
“不用,你先走吧,我还要去个地方。”林叙动作缓慢地起了身,摸了摸江景心的墓碑,“改天再来看你。”
Miss汪就是当初鉴定林叙PTSD的那位心理专家,林叙对她有一定的阻抗,更没有将自己和江景心的事诉诸于人的心思。
孟超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开车送他到了市里,在他的示意下停在了一处十字路口。
“真不用我陪?”孟超不放心地把脖子探得老长,“你今天吃饭了没?”
“不用管我,忙你的。”林叙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最近闲得很。”孟超耸耸肩。
“那就回家。”说着林叙头也不回地下了车,往一侧转弯走了。
那是去往江景心家的方向,林叙去过两回。一次是自己开电单车载着江景心去的,一次是开江景心的路虎载着他和闺女去的。
现在想起来,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只是这次身边却没有了他。
他慢慢往花园小区的方向走,突然感到身后吹起了一阵清扬的风,拂过他瘦削的面颊,像是温柔地抚慰。
林叙忍不住动了动脖子,仿佛和微风耳鬓厮磨着。
做完这个动作,自己也突然觉着有点疯癫。他站在路边,抬头望着头顶哗哗抖落的树枝,像是有人调皮地嬉戏。
他突然有种触动,伸手去蹭过那几片树叶。
有这样活泼的风么?林叙以前从未留意过。会是他吗?
因为思念,所以化作风,来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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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子外的长椅上长久地坐着。林叙记得曾经和他在这儿并肩抽烟,还说过刺伤他的话。
那时的自己还真是傲慢啊。
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仿佛和一年前初雪的那一幕重合,却是物是人非了。
等到夜幕降临,齐墨终于到了,看见他身下一地的烟头也并无意外,什么也没说,只把人领着往屋里去。
林叙往四处看了一眼,这里一点儿也没变,屋里的陈设还是那么单调,却又不乏凌乱。家里的东西扔得到处是,一看这屋主人就没什么收拾的习惯。
齐墨让他在沙发上坐,自己去了楼上的房间。下来时,手中抱着个盒子,边说边打开来,从里面掏东西递给他。
“这是房本和钥匙,这套房子会根据他的遗嘱过户到你名下。”
“这是车的备用钥匙,也是给你的。”
“这是他银行卡,所有积蓄都在这里头,密码是你生日。”
“盒子里都是他很宝贝的东西,现在全是你的了。”说着把盒子交给林叙,又从裤兜掏出一部手机递给他,“还有这是他手机,航司调查完还给他父母的,他妈今天给我了,我想还是你拿着吧。老江说过,他的东西都是你的。”
“我不能要,”林叙没接,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都丢盒子里一齐放到茶几上,“这些应该给他父母。”
“你可能还不知道,”齐墨也把手机搁在茶几上,叹了口气,“他大学那会儿就跟家里出了柜,他父母气得跟他断绝了关系。本来他就是外婆带大的,和他爸妈没什么感情,后来他爸妈又再生了个小子,就更不来往了。前些年,他把攒的钱都给了父母,就算彻底两清了,他父母不知道他在这边买了房子。你自己看吧,这是他留在我那儿的遗嘱。”齐墨从衬衫胸口的袋子里摸出一张对折了几下的打印纸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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