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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思念是一种病

两个多月后，又到一年年末，临近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天，训练结束的傍晚，林叙去了趟凌蕴山。

这次他是徒步走山道上去的，半山腰的海拔并不高，只有三百多米，一个人吹着林间的风，神思不知游荡到哪里，不经意间就到了目的地。

寺院里外依旧萧条冷清，静谧得像是废弃多年的古庙，连门前的一些细碎枯枝都无人清扫。

林叙见怪不怪地抬腿迈过门槛，径直去到内院那棵祈福的长寿树前，在高处的枝丫上找到了两人之前祈福的红条，有些黯然地摸过上边手写的字迹，整个人定在原地，似乎陷入到某段记忆中。

这时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靠近，随之而来是一声轻缓的问询：“施主可是来祈福的？”

林叙一怔，回过头，发现是个看上去挺年轻的和尚。

说是和尚又不太准确，那人虽着一袭素色僧衣，戴着顶僧帽，帽檐下却可见青色发茬，或许是位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

林叙斟酌着回道：“我不太确定……如果是想静心，不知道……或许这儿收香客么？我是说可以禅修的那种——”

“不收，”那僧人有些无情地打断他，大概是见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肉眼可见的丧气，很快又说，“施主怕是心中有结，禅修也恐难静心，随我来吧。”

林叙不清楚佛门的规矩，只是心里急于抓住点什么，下意识地就跟着那僧人去了后院的“静心堂”。

“这庙里的住持呢？”林叙见四下无人，进门后忍不住问。

问完脚下忽地顿住，借着屋内的灯火方才看清回头的僧人眉眼极清俊，气宇亦非凡，看人的时候眼尾仿佛缀着冷光，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染红尘世事的清高模样。

他瞥了林叙一眼，略一点头，道：“我就是。”说着朝林叙招了招手，在小桌后头坐下，“施主过来坐。”

“……”林叙从他身上愣是看出点自己年少时的影子，有点说不出是意外还是失望，想走，却又不好当面拂了他的意，脚步犹疑地上前，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了对面的木椅上，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住持您的头发……”

“哈哈，”对面的僧人突然一改之前的冷淡，大笑两声，摸了摸后脑勺不短的发梢，爽朗地笑道，“年末忙起来，一时没来得及剃头。”说着又敛去神色，觑着林叙略显抽搐的表情，语气不再客套，“那我问你，你觉得修行是重在修身还是修心？”

“……”也是，林叙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是修心，师傅是想说，表面功夫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的清静。”

那年轻僧人用赞许地眼光看着他：“对，也不对，”他语调一转，“修身和修心同样重要，相由心生，牵一发则心动，如何静心？”

“……”林叙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师傅不剃头是想在干扰中修行，以达更高境界？”

僧人轻微挑了挑一边的眉梢：“太过较真也是干扰，不拘小节临机应变，善莫大焉。”

“……”林叙皱了皱眉，有这种说法吗，“师傅是希望我不要钻牛角尖？”

僧人但笑不语，细细打量他几眼，突然问：“施主以前可有来过？”

林叙点点头：“来过一次。”

“跟那位江施主来的？”年轻僧人恍然似的点点头。

“您认识他？”林叙有点意外，看来江景心来得比他想象中还频繁，甚至也和这位师傅有过交流。

那僧人又点头：“他算是这里难得的常客了，不过之前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那天看了新闻，”说着他做了个刷手机的动作，“才知道的。”

“……”林叙见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心里不太舒服，愈发地觉得这僧人不靠谱，褪下衣袍后的真实身份没准是个大学生，“师傅，方便问下您今年贵庚？”

“不太方便。”他笑了笑，转而突兀地问，“他死了，所以你也不想活了？”

林叙心头一紧，有种被冒犯的错愕，但他来这里归根结底还是有所求，便没急着否认，只含糊道：“我也不知道。”

思索几秒后，他试着描述那种感觉：“好像有什么停滞了，没法再往前。”

见这僧人只是看着他，似乎等他继续说点什么，林叙垂下头，低声说着：“我好像总是在经历死亡，小时候是亲人，后来是爷爷，再后来是父母，现在连他也……”

“这世间万物，谁又能逃过一死？有始必有终，”年轻僧人往后靠了靠，说话的语气淡得不带半点情绪，“得有三个月了吧？习惯了就好。”说着唇间哈出一口稀薄的白雾，手里摸着旁边的签筒摇了摇，“就像习惯冬天冷，习惯这破庙静得连鬼都不见一只。”

林叙这才意识到大冬天的，庙宇内外都冷飕飕的，这人似乎只套了一件单薄的僧袍，却也不见他哆嗦；而这地方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来，殿里殿外连个诵经敲木鱼的声音都没有，里外只见他一个，普通人只怕难待得住。

“如果习惯了，还是难受呢？”林叙讷讷地问。

“那就连难受一起习惯，时间久了，淤血和着眼泪都流干了，伤口自然就痊愈了。”他浅浅勾了勾嘴角，却让人感觉不到笑意。

他说的林叙不是不明白，但同时更感到一种无力的恐惧，也许比起习惯这些，他更怕自己痊愈，怕他真的忘掉那个人：“可我不想这样。”

“施主，佛说世间万物皆空，而只有这空能容万物，万物又皆为化相，只要心不变，万物则皆不变。生与死亦是。”

“生与死亦是……”林叙重复着他的话，缓缓点了点头，“我好像明白了。”

年轻的僧人仍是微笑着：“顺其自然吧。佛家自来讲求因果，这辈子忘得掉的人和事，就忘了，下辈子轻快些；这辈子要忘不掉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总会再遇到。”

说完他看林叙眼眶有点红，却不再说话，突然从桌屉里摸出个塑料的广告牌，上面印着个硕大的二维码：“施主要不算个命？顺便求个姻缘？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林叙微微抬着头看他：“……”

僧人挤出一副略显僵硬的笑脸朝林叙道：“和尚也要吃饭，求签五十，卜卦一百。”

“……”林叙还没见过有和尚在寺庙里给人算卦的，不过来都来了，他拿出手机扫了扫桌脚的二维码，“算命就不用了，有香吗？我拜拜就走。”

“香在正殿外的小桌上，扫码自取，”僧人脸上仍是笑着，手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三枚铜钱，在桌上先后掷了六次，“佛门虽不兴算命占卜，但念在你是江施主的朋友，我个人再送你一句劝吧。”

林叙虽不信这些，却信天底下没有毫无道理的缘分，佛家既然讲因果，江景心又和这里结了缘，自然有他的道理：“师傅请说。”

“短暂的快乐或许并不是为了留下长久的痛苦，而是希望施主能懂得珍惜眼前，及时行乐。”那僧人看着卦象，笑容里突然掺杂了几分神秘，“施主的命还长着，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林叙露出一丝苦笑，只道了声谢便转身去往正殿的方向。虽然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和尚，有些话却还是让他得到些许安慰。

客观的存在与否他也许无法左右，但在他心里永远留下了那样不可撼动的一块地方，只要心不变，生与死也无法将其改变。

如果这辈子忘不了，那就下辈子再见吧。

-

春节后他带着女儿回了趟C市，要给林哈妮的爷爷奶奶扫墓，还得替江景心去看看他外婆，至少得待两个晚上。

家里在C市的房产早都被查封，只能带孩子住酒店。林哈妮对这里比较陌生，林叙就一一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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