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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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沈冲这时候居然笑得出来。楼道灯本就昏暗,他整个人成了黑色的影子,只隐约能看到他唇边浮现说不清悲喜的笑。齐思贤以为他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时,他突然转身,抱着箱子走出了安全通道,连电梯都没按,顺着楼梯往下走。

世界又恢复了寂静,但已不再是平静的世界。

“他,他来做什么?”齐思贤打破僵局,收到苗郁算不上友善的眼神。

“你又来做什么?”她轻轻地问,看向齐思贤。普通的灯光在她眼里碎成了金沙,又似尖利的针,逼问齐思贤。

他来做什么?他是来确认证据的,但是证据已经被最有嫌疑的那个人拿走,他站在这里,就是个笑话。齐思贤耗尽全身力气,挤出最平常不过的笑,说:“没事,就是……有些事想和你当面谈。”

我只是想坦承一件事,但是,上天不给机会。

苗郁又是疑惑,又是不解,见他神色古怪,叹口气:“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齐思贤再次进苗郁的家,全然没有打量的心情。苗郁进厨房给他倒水,齐思贤站在客厅里,踩上针织地毯,触感绵软,昏黄温暖的灯光自头顶洒下,空气中有股温暖的香味。苗郁的询问伴着水声传出厨房:“喝红茶吗?”

齐思贤直接转身出房门,进电梯,快步奔出,直到坐进车里,他突然恨恨地一拍方向盘。他已经进了房间,不如问个明白,为什么勇气突然就消融了?

缓过气,齐思贤先给刘警官打了电话,说了今晚的情况。果不其然,刘警官的怒气顺着无线信号传到他的手机上。他说,如果早点到苗郁家采集证据,说不定已经拿到关键证据,这下好了,嫌疑人拿走所有的东西,在离开的路上,随便扔进垃圾桶或者下水道,你爸爸的死一辈子都查不清。齐思贤原本按捺下的不爽快又发作,干脆关了机,再扔到一旁,身体躺平,假装听不见窗外事,见不到窗外人。

春夜的凉风挤进狭小的窗缝,花粉醇郁的香味飘到鼻端只余下一点儿尾巴尖。孩童的嬉笑声飞快划过,不知是母亲还是外婆的叮嘱声,如影随形。齐思贤瞬时升起几丝羡慕,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哭笑随心,成年人得衡量利弊,要办成什么事,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无论你学了多少法律,代理了多少诉讼,人情世故总是最难的一关。

笃笃笃。

轻轻的敲击声自车窗传来。齐思贤没好气地睁眼,正要呵斥几句不长眼的保安,忽见深色的玻璃窗外,隐约透出的女人纤细小巧的身形。他忽地坐起,慌乱中头不知撞在什么地方,也不顾上疼,按下玻璃窗。

“吃点东西吧,就当消夜。”苗郁穿着普通的长袖衫,半弯下腰,向齐思贤举着手里的保温盒,眉眼笑得温柔如月色。

齐思贤发觉苗郁很喜欢粥品。上次她给自己点的外卖是粥,这次也是。打开保温盒,粥的香味与她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风度是什么?用餐的礼节大概应该是慢条斯理,在餐厅里、在家里,总之是有遮挡的地方,而不是在小区的路边,随意地坐着。不过,美味当前,埋头苦吃才是对食物和厨师的尊重。

放下保温盒,齐思贤轻舒一口气。松尾芭蕉的俳句,正应此情此景——粥味滴滴佳,肠中春欲苏。

该说正事了。

“我来,是想和你说……”

苗郁平静的眼仿佛是刚从天上摘下的星,他说不下去。

“很麻烦吗?”

苗郁递来梯子,齐思贤顺着下:“是,侵权纠纷。我今天被通知去司法局开会,是司法局给所里分过来的,我直接接了,没跟你商量。”

“没事,你决定就行。”苗郁问,淡淡的神色,“是什么案子?普通的,还是群体性的?”

“群体性的,本来司法局的意思是分我们五个案子,我争取了一下,全部代理了,这样方便些。”齐思贤字斟句酌。

苗郁奇道:“这没什么,为什么要专程来跟我说?”

齐思贤犹豫良久,说:“被告方是苍灵制药。”

苗郁心里一沉,还真是巧,该来的总归会来。一瞬间,她的眼神飞快地闪了一下,没逃过齐思贤的眼。

“哪方面的侵权?人身损害还是其他什么?”苗郁垂下眼问。

齐思贤有些失落。他本已经决定,如果她直接问案情,他一定和盘托出,把他想说的、想要知道的事,全部告诉她。可是苗郁却在回避核心。

“不是,是损害赔偿纠纷,跟宠物有关,与苍灵制药生产的疫苗有关。原告都饲养了宠物,猫啊狗啊什么的,很巧的是,他们的宠物都接种了苍灵制药生产的狂犬疫苗,但是在接种后,很多宠物死于狂犬病。有一位饲主养的两只猫都死了,所以她就偷偷买苍灵制药生产的狂犬疫苗去检验,发现疫苗里有不应该存在的核酸物质,也就是说,苍灵制药生产的动物用狂犬疫苗有效成分远低于国家标准。换句话说,小猫小狗就算打了针,也无法产生有效抗体。”

苗郁已经很冷静。齐思贤所说的,只是U盘里资料的冰山一角。她的知识和职业道德告诉她,这个U盘必须交给警方,立刻,马上。但她的手指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划过时,总是失去最后一分力气。

U盘里的照片是冯佳梦拍摄的,不知原件现在在什么地方,苗郁只肯定一点,冯佳梦千辛万苦地藏起这些资料,又用猜谜的方式暗示自己,她一定是在惧怕什么,或者防备什么。

沈冲?

从动机上说,沈冲具有足够的杀死她的动机,但是……

“苗郁?”

她恍然惊醒,看着齐思贤,才发现自己刚刚走神了。她带着歉意地笑笑:“你刚刚说的是苍灵制药?是不是齐老师生前办理的那个案子……”

“是,就是那家企业。”齐思贤说,“我也很惊讶,可能冥冥中有注定吧。”

“你有……有想法吗?”苗郁试探着问。

她期待什么回答?无论他回答有或者没有,都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齐思贤点头,很快摇头:“想法是有,但是眼下尽到律师的本分,就是我唯一的想法。”

苗郁方在思忖,听齐思贤在问:“沈冲怎么想着今天过来找你?他拿走的箱子里面,都放着他的东西?”

他问这个做什么?苗郁没多想,含糊着说:“嗯,是,都是他的东西。他……随时都可以拿,我无所谓。”

“我上次偶然瞄了一下,好像并没太多的东西。”齐思贤的手垂在腿边,握着手机,手心湿漉漉的,“领带夹看着挺精致的。”

苗郁偏头看他:“你挺有眼光的。领带夹是我们在意大利旅游的时候买的,还有一对袖扣,手工款。”

“是浅蓝色的方形款?”齐思贤仿佛听见心脏在胸口剧烈地跳动,怦,怦怦。再大声一点,苗郁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苗郁半仰着脸,像在寻找夜空中最亮的星,唇边挂着自嘲的笑,“是,我还记得当时买袖扣的情景。只是衣不如新,人也如此。”

“是他不珍惜。”

这句话在苗郁心头徘徊过多次,听得已近麻木。齐思贤的声音缓缓的,如夜风,如花香:“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

这是大哲学家康德所说的名言,老师说过,论文中引过。

昨夜刚下过雨,城市的雾霾还没来得及再次占领夜空,零零碎碎的星光穿越宇宙,落入苗郁柔和的眼眸中。

有些话不用多说,她亦明了。

浅浅的笑意回到女人脸上,瞬间融化齐思贤想要说出口的话。苗郁没有察觉,站起身:“太晚了,明天……”想了想,她问,“明天就要去办理代理的事吗?”

齐思贤差点忘了刚刚说过的话,忙点头称对。苗郁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的笑意淡了不少。她默默提上保温盒,叮嘱道:“那你早点回家休息,明天所里见。”

看她转身的背影,齐思贤突然叫住她:“苗郁。”

“嗯?”苗郁回头看他,眼眸明亮,在他乌黑一片的内心照出一道光柱。

齐思贤咬咬牙,上前一步:“苗郁,谢谢你。”

苗郁的疑惑并没持续太久,夜风吹散了齐思贤的声音,送入她耳畔有些含糊不清:“如果我做了什么事给你带来不快,请你原谅。”说完,他快步奔进车里,发动机的声音匆匆忙忙,像极了主人仓皇离开的步伐。

他能做什么事冒犯我?苗郁一头雾水,回到厨房洗了碗。想起今天的事,她有些踌躇。到底要不要把U盘交给有关部门,沈冲这么急,他到底牵扯进了多少?齐思贤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她心如乱麻,回到书房想静坐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电脑主机机箱尚有余温。

苗郁全身的汗毛立了起来。在沈冲敲门后,她立刻关了电脑藏好U盘,之后便是一系列琐碎的事,时间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之久,照理说主机应该冷下来了,现在怎么又有了几分热度?

惊慌袭遍她全身,旋即是愤怒。沈冲!他怎么可以这样?苗郁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厨房、客厅、书房都亮着灯,只有卧室一片漆黑。从书房看去,黑洞洞的卧室,像怪兽的嘴大张着。她不敢多想,一把抄起桌上的木雕,握在手中,背对着卧室,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门边,猛地冲了出去。

防盗门猛力关上的声音在走道回响。苗郁径直冲到物业办公室,大声叫道:“监控,我要看监控!”

监控里没有任何发现。从沈冲上门,与苗郁发生争执,再到齐思贤的到来,监控里清清楚楚。但是自苗郁提着保温盒离家后,再也没人靠近。

保安秉着负责的态度,陪苗郁回家,认认真真地搜查一番,一无所获。床下、门后、阳台,没有任何发现。

苗郁颇不好意思:“对不起,给你们增加工作量了。”

“没关系,这是我的责任。”保安队长笑声洪亮,指着卧室的窗户提醒,“你家没有安装防盗窗,睡觉的时候记得把窗户关紧。”

卧室的窗户,她今天还没来得及打开,这条缝从哪里来的?

等保安离开家,苗郁开大窗户,水管就在窗户旁一米外的地方,触手可及。她举着手机,照亮水管上一处可疑的痕迹,盯了很久。

沈冲,不管是不是你,有些事,总会有了结的。

工作如山压倒的日子,很忙,忙得让人忘记自己的小悲欢。三十多个案子同时涌进,律所只有两个干事的律师和两个实习律师,忙得不可开交。齐思贤负责对外协调,苗郁带着宋乾和唐博雅,首先和有起诉意向的宠物主签合同,登记他们的基本信息,查看整理他们提交的证据,做证据目录,如果证据不够充分,会告诉他们要补充交什么东西。询问宠物主们是否有调解意愿,做好登记。如果他们提问,随问随答。

律所虽小,但该开的会必须开。之前,齐思贤交代了,这是社会关注极广的群体性纠纷,所以每个人都要打起精神,至少先把信息登记这一块做好。天阴有雨,凉风侵骨,宠物主人们陆续到了律所,几乎都带着纸袋,放着许多资料。他们的要求很多,问什么的都有。有问具体的法律问题的——

“律师,能不能让他们赔偿精神损失?”

“可以提出诉讼请求,但是赔偿金额不可能太多。”

“为什么她可以提六万的赔偿,我只能两万?”

“赔偿金额是根据宠物的价值来定。”

“可不可以要求公司出丧葬费、宠物尸体处理费?”

“这个就要看构不构成因果关系。如果有证据证明你的宠物猫的死亡与疫苗有关,这一部分赔偿请求就很有可能得到支持。”

也有反复纠结结果的——

“你们能不能保证打赢官司?”

“在出判决之前,任何结果都有可能。”

“不能赢的官司我还有什么必要打?”

唐博雅猛地扔掉手里的笔:“你可以不用打官司,不就是一只猫吗?劳神费力的,做什么?”

客户也火了,啪啪地拍着桌子:“你什么态度啊,我就问两句,你这是什么态度?”

宋乾连忙赶过来,赔笑:“不好意思,你的问题我来解决。”

客户一拍桌子:“你们怎么回事啊?打个官司,律师还成大爷了?花钱总要花得明白,输了官司你们好意思吗?”

其他的宠物主人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望着这边,好奇与怀疑的眼神交织成网。唐博雅自觉说错了话,气呼呼地站在一旁,宋乾使眼色让她赶紧道歉,她却假装没看见,转过身去。

客户正要发怒,一个冷静的女声自近旁响起:“官司输赢取决于证据的力度,如果大家在出庭前搜集了足够多的证据,诉讼请求得到支持的概率很大。”

凝固的空气悄然松动。苗郁接替了唐博雅的位置,看着一双双眼,诚恳地说:“当然,在没有查阅到对方提交的证据前,我们也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招,提什么证据。所以,在开庭之前,我希望大家对我们抱有足够的耐心,去搜集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能证明你的诉讼请求的证据。只有这样,我们才会赢得官司,让被告方遭受惩罚,为各位心爱的宠物讨回一份公道。”

苗郁的声音轻而有力,饲主们有些动摇的信心又恢复了不少。登记工作到了尾声,宋乾赶紧把唐博雅拉了出去。在走廊尽头,他推窗透气,叫不出名字的鸟在叽叽喳喳乱嚷。唐博雅靠在墙边,默默不说话。

“你再有情绪,也别在工作上闹。”宋乾说。

唐博雅穿的是新买的浅灰条纹套装,靠在灰墙上,后背满是灰白的粉,满脸写着不高兴。半天,她才说:“我只是不爽。”

看着别人为宠物奔波、搜集证据,她的小猫怎么办?能提交的证据太少,法院不一定支持她的诉讼请求。唐博雅承认,苗郁的话有道理,可她就是不服,不服气!

“你对苗老师有意见,可是她也没说错什么吧。”宋乾劝道,“我觉得她也是为你好。”

唐博雅不答。她只是觉得,苗郁的方法太死板,太坚持法律。但是,法学生都知道,法律是有缺陷的。既然有缺陷,那么就应该人为把漏洞补上。她做个假合同,房东吃了教训,看以后还要不要在家里给电瓶车充电!

对,她没做错!

她不耐烦地说:“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说完,她赌气转身,要回办公室,迎头碰上向他们走来的齐思贤。

宋乾连忙跑去,与唐博雅并肩站一块:“主任!”

齐思贤道声辛苦:“今天登记得差不多了。刚刚司法局来电话,下午要组织集体调解。”

宋乾和唐博雅脑海中浮上问号——调解,能成吗?他们已经做好了登记,哪些宠物主愿意调解,哪些坚持要上法庭的,都记录在案。现在看来,愿意调解的少,要打官司的多。

齐思贤说:“愿意调解的,先拿去谈。谈不成,明天立刻去法院立案,你们今天下午就把想要的材料准备好。”

如果调解不成,诉讼策略要怎么定?去司法局的路上,苗郁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忽听齐思贤问她:“昨天,真的没事了?”

“这个问题,你从早上问到现在,我的回答还是一个,”苗郁答,“没事。”

家里疑似进了贼的事,她昨天就告诉齐思贤了。发送消息的那一刻,心情很奇怪,希望他有所反应,也不希望他的反应太强烈。

没想到,他竟然又返了回来。苗郁当真受了惊吓,快三十岁的人,比年轻人还冲动。

“就是担心你。”齐思贤给出合理的解释。

苗郁微微笑了:“昨天半夜,保安巡夜的时候,手电筒的光在窗户上扫了好几次,就算有小偷,也给他们吓跑了。”

“这两天,你要小心些。”齐思贤说,窥着她的脸色,“我怕沈冲乱来。”

“乱来?他会乱来什么?”苗郁坐直了身体。

齐思贤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不少,沉默片刻后,说:“你知道苍灵的诉讼代理人是谁吗?”

“知道,苍灵制药和燕华律所有合作关系。”她努力让声音听着和没有风的湖面一样平静,“我知道,这几年苍灵对外的案子都是沈冲出庭。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红灯亮起,齐思贤猛地刹住车,转头问:“你要不要考虑下不去了?我让小唐过来帮我?”

苗郁反问:“你觉得我是这种因私忘公的人?”

汽车重新发动,缓缓行驶在前往司法局的马路上。齐思贤说:“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担心……昨天进你房间的人是沈冲。”

静默在车里蔓延开。苗郁没作声,直到到了目的地,下车后,她转身,看齐思贤:“需要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他。”

微笑自信而飞扬,化作风里的一朵花,就像她脖子上系着的丝巾,生机勃发。齐思贤用力关上车门,追上去与苗郁并肩走在一处。

他们到得早了些,相关部门准备的大会议室充作调解室,还没布置好。苍灵制药的律师代表已经到了,正与出电梯的苗郁打个正面。

好巧,熟人。

那人也看到了苗郁,尴尬和迟疑在年轻人脸上交错。苗郁假装没看见,很自然地打个招呼:“小孔,好久不见。”

“苗老师好,齐主任好。”小孔也曾是苗郁的学生,毕业后去了沈冲所在的律所,成了沈冲的助理。今天真巧,碰到了他。

虽然各为其主,但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就算过会儿要针锋相对,表面上的情分还是要顾及一下。苗郁说:“最近忙吗?”

“忙得快要疯掉了。”小孔立刻换了另一张面孔,“所里的事情太多了,我每天都加班到十一二点,律所还不给报销车费。真羡慕你们小所,事情没那么多。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给后面的话做铺垫。最后那句道歉,更是炫耀。不过,小孔失望了,苗郁和齐思贤都没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对他说的话没半分动摇的神色。

苗郁问他:“今天代表苍灵医药谈判的律师是沈律师?”

“是,是啊,他和公司的代表一起来。公司其实很重视这事,还要处理网上那些谣言,我加班就是到处发律师函,哪来那么多听风就是雨的。”

谣言?是关于苍灵制药制造假疫苗的事?苗郁忽然问:“冯佳梦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冯……冯佳梦啊,我、我不清楚。”小孔没想到苗郁会突然问这事,得意的笑变得有些勉强,说话也结巴了不少。

苗郁决定诈一诈:“听说警察查出一些线索,冯佳梦并不是自愿喝下酒的。”

“不会吧,谁敢让她喝酒啊。”小孔的笑容挂不住了,“她酒精过敏,大家都知道的。”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齐思贤突然开口:“解剖结论是,她血液里有酒精,那她是怎么喝下去的?”

她本就是试探,没想到小孔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嗫嚅着说:“我……我……不……”

到底也没说出个名堂,苗郁还想等等,身后的电梯门轰然打开。小孔看到了救星,招呼道:“沈老师,我在这儿。”甚至来不及向苗郁和齐思贤说声抱歉,人已经急匆匆地迎向从电梯出来的浩浩荡荡一行人。

沈冲也看到了苗郁,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停留一秒,率先进了调解室。这时,万佳代表司法局招呼前来参与调解的律师进入调解室,走过来低声问苗郁:“沈冲对你的态度很冷漠啊。”

苗郁淡淡地说:“我会对他加倍冷漠的,你放心。”

“不是这个意思啦。”万佳佯怒,轻轻拍了苗郁一巴掌,“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汉语博大精深,苗郁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付之一笑。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坐下前,她突然开口,声音很低,只有万佳能听见:“其实我挺想和沈冲正面交手一次,今天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万佳在心里握紧拳头,姐妹,看好你!

调解室面积不大不小,正好容下双方。起诉方除了苗郁和齐思贤,原告代表来了两个,都是宠物主们推选出来的。苍灵制药派出了一个部门经理,姓邓,还有便是沈冲和小孔。司法局对这个事件很重视,调解科的李科长亲自担任调解员。

惯常的身份介绍之后,首先由宠物主一方提出赔偿要求。齐思贤已经整理出了所有当事人的请求,每位当事人提出的赔偿金额不一样,是宋乾和唐博雅一一核实过的。

齐思贤一项项念着,神色出人意料地淡定,与他第一次登台首秀的表现相比,进步太多。他念完最后一句话,坐下,偏头瞄了苗郁一眼。苗郁低头翻看资料,压低了声音:“不错。”

他回复一个微笑。

苍灵制药的邓经理站了起来:“对齐律师的指控,我们不敢苟同。的确,所有宠物主都提出了证据,证明所属宠物是接种了我司生产的狂犬疫苗,但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动物此后出现的问题,是由狂犬疫苗引发的。但是,本着人道主义,我司还是愿意坐下来与各位协商如何解决。经过董事会决议,我们愿意赔偿每位宠物主一万元,你们看怎么样?”

苗郁还没说话,宠物主代表“豆豆妈”抢先说:“一万元,你打发叫花子呢?”

宠物主通过微信群联络在一起,彼此之间也是用昵称称呼。他们在决定起诉后推选了两个代表,豆豆妈就是其中之一。豆豆妈养的是一只吉娃娃,皮毛黑白如奶牛,接种了狗六联疫苗后,没几天就死了。豆豆妈气愤得很,在律所提交资料的时候,拉着苗郁说了半天豆豆是如何可爱贴心,边说边掉泪。苗郁和齐思贤也被拉进了群,整天看他们在群里发各自宠物的照片,哭诉失去宠物的悲伤,对话框飞速上升,能让人在几分钟之内散光飙升800度。

宠物主代表狸哥狠狠地一拍桌子:“你们别狡辩,不是疫苗的问题难道还是猫粮?告诉你,今天不拿出点诚意来,你别想出这个门。”他和女朋友收养了一只流浪狸花猫,两人的感情本就因为猫增进了许多。没想到,狸花猫接种疫苗后,却得了猫瘟热,医了好,好了病,折腾一两个月,狸哥和女朋友轮流看护,猫咪仍旧死了,女朋友也气得和狸哥分了手。

见当事人情绪激动,苗郁首先劝慰:“豆妈,狸哥,我们先好好谈,不要激动。”

豆妈是女生,比较听劝,狸哥丝毫不听劝:“我的狸花吃的是顶级的猫粮,睡的是最贵的床,你们的疫苗让我的狸花死了,精神损失费你不该赔?”

邓经理说:“龚先生,我们这不是在协商吗?我们公司的疫苗都是完全按照国家标准生产的,不可能会出现无效的情况。”

“那我的豆豆的死跟你们疫苗无关吗?你们的疫苗要是有效的话,豆豆怎么会死?你们就是生产假疫苗!”豆豆妈突然激动。

沈冲开口了:“章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辞。我的当事人生产的疫苗都是经过检验的,绝无假冒伪劣产品。”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透出精明强悍的优秀律师范。

苗郁毫不畏惧,说:“证据,我们自然会在诉讼阶段提交。现在,双方坐在这里,是为了协商解决问题。但如果你方拿不出证据,只是图一时爽快,那本次协调还有必要吗?”

李科长忙打圆场:“双方,双方,请安静一下。你们要针对问题来说,不要扯远了。”

邓经理喊冤:“我司很有诚意的,但是对方个别要求也太过分,要求赔偿十多万,我司不认为宠物的死亡能造成这样大的损失。”

齐思贤说:“所有的当事人都用了贵公司生产的疫苗,所有的宠物都出现不良症状,甚至死亡。邓经理,你准备用巧合来解释吗?”

“这个……”邓经理支吾。沈冲已经开口:“两位,以及两位律师,请注意你们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猜测和推论,并没证据证明疫苗无效,更没有证据证明宠物的死亡与疫苗的效力有关。”

苗郁握紧了拳头,坐直身体,铿锵发问:“沈先生,你确定吗?”

你确定吗,沈冲?

沈冲的眼神骤然变得犀利,目光里甚至有一丝狠辣。苗郁从没见过沈冲露出这样的眼神,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胸口止不住地痛了起来。

U盘里的资料都是事实。

再看沈冲,他恢复了平静冷淡的精英范儿,不露声色地说:“我很确定,我的当事人并没有从事违法的事,我们也向在互联网上传播不实消息的主体发送了律师函,要求网站或者个体删除。”

豆豆妈出言讽刺:“你的律师函只配当厕纸。”

狸哥拍桌子:“还有什么调解的必要,你们连个道歉都没有,可能给我们满意的结果吗?”他指着邓经理,“你给我等着,我要你们公司好看!”

眼看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齐思贤拦住他:“龚先生,不要激动,激动不能解决问题。”

“是他们没诚意,不是我们。”狸哥愤怒,“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赔钱!要赔多少就必须赔多少,否则免谈!”

沈冲的态度比钢铁还硬,容不得半点改变:“对不起,我方认为,贵方的要求太过离谱,无法实现。”

现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就算调解员泼来一桶水也无法熄灭双方的火气。调解员只好暂停调解,把双方律师叫到调解室外。

“沈律师,麻烦控制一下脾气,这是调解,不是在你的律所。”李科长首先不客气地批评。

沈冲冷冷地向苗郁投去一眼,没说话。

齐思贤态度极好:“李科长,我方的要求已经整理好,并且提交给了司法局。如果对方对我方当事人的要求有意见,再协商一下。对方的态度能不能缓和一点?”

沈冲冷笑:“打官司不是请客吃饭,要什么态度?”强势且傲慢,不似他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

李科长有些生气:“沈律师,你这是在解决问题吗?”

“我们很有诚意来解决,但是对方的态度也很有问题吧。”小孔也在帮腔,“调解调解,不就是你让一步,我让一步?他们一点都不让,还怎么谈?”

在苗郁的记忆里,小孔是个偏沉默的学生,相比唐博雅的伶俐,他更显得木讷。在沈冲身边不到一年,他已经“出落”得咄咄逼人,颠倒黑白的技能点几近满级。

“对不起,诚意是双方的。”苗郁说,“我认为我的当事人说得很对,在解决问题前,表明一下同情的态度不是难事吧?”

沈冲冷冷道:“我同情他们,谁同情我?”

这话没头没脑地说出来,在场的只有苗郁和齐思贤听到心底,旁人皆是一头雾水的样子。齐思贤的声音冷静:“沈律师,法律会同情值得同情的人。”

“而我们要做的,是帮助值得同情的人搜集证据、维护权利,提供证据让法律惩处不值得同情的人。”苗郁接过齐思贤的话,补充道,“沈律师,你觉得呢?”

两人默契的言语,堪比赛场上的队友。沈冲的脸色不只是难看,更透出绝望。在更多的话冲出喉咙前,调解室忽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调解室里,邓经理被豆妈、狸哥两人围攻,眼镜歪到一旁,整个人狼狈极了。豆妈和狸哥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得厉害,双方律师赶来分开了双方。要是再晚半步,狸哥的拳头说不定已经击上了邓经理的脸。

“不要动手!动手就报警!”李科长喝道。

邓经理双手扶正眼镜,又气又怕,指着狸哥:“你、你给我等着!”

“等就等!我还怕你吗?”狸哥火气比他更重,“信不信我们一起去堵你们公司大门!让你们偿命!”

豆妈也在一旁帮腔:“我们人多,才不怕你们黑心公司。”

冲突开始加剧。齐思贤忙丢来一个眼神,苗郁领会,一同劝两人冷静一下。豆妈激动地说:“苗律师,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豆豆不就是一只狗,值得我们那么闹?他看豆豆是狗,我看他才是狗,给黑心公司卖命的狗。”

“你、你、你说话客气点。”

“畜生还会说人话!”狸哥反讽一句。

调解到了这阶段,基本宣告破裂。李科长只得宣布调解中止,如果双方依旧协商不成,可以去人民法院起诉。豆妈拉着苗郁:“苗律师,我在群里说了,大家都说马上起诉,不调解。”

“可是……”苗郁本想再争取一下,齐思贤已经接过话头:“可以。我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到法院立案,也请你们少安毋躁,不要做出过激的事,这对诉讼很不利。”

狸哥似乎有话想说,却在豆妈警告的眼神中忍了下来。苗郁正在低头收拾资料,忽觉后背一凉,扭头看去,沈冲正在看她,眼神仿佛要将她囫囵吞掉。

苗郁回以冷淡的眼神。多年的情,在沈冲扭头之后,骤然断裂。

齐思贤来到她身边:“走吧。”声音不高,像一棵树遮挡在她身后,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苗郁对他微笑:“好。”

调解不成,下一步就是准备诉讼。回去的路上,狸哥开车,豆妈要么沉默,要么翻看手机里的照片,或是在微信群里说两句,显得落落寡欢。

“他们为什么是这个态度?”豆妈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珍视的宝贝,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赚钱的工具,还嘲笑我们。我说要告他们,姓邓的说随便告,他们是大公司,比我们这些小宠物主能量大多了,我们是告不倒他们的。”

苗郁看着前方宽阔的路,雨后道路湿滑,洗净了空气。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说话的声音和小车一样平稳:“法律不看大小,只看证据。你们有损失,损失是公司造成的,你们就有很大的概率得到赔偿。”

“我们去闹一场怎么样?”狸哥突然兴奋起来,“不是说闹得越大,对法院判决越有利吗?”

谁说的,拖出来打一顿,苗郁心想。齐思贤劝:“你们千万别有这种想法。首先,要相信法官,我和苗律师经历了那么多案件,法官百分之百是秉公审理。第二,我认为,闹一场效果适得其反。”

“至少可以让他们重视。”

“你也得考虑闹的后果。寻衅滋事、聚众扰乱社会秩序,都是刑法里的罪名。维权是受法律保护的,但是如果超出了限度,你就是违法了。”齐思贤非常有耐心,认真解释。

狸哥满脸不快,按了几下手机,不再说话。送苗郁和齐思贤回到律所,豆豆妈有礼貌地道别,狸哥敷衍地点点头,开车远去。

“看来明天要去法院了。”苗郁看小车消失的方向说。再一想到今天沈冲的样子,她的心又沉了不少。

齐思贤察言观色,略猜出她的心绪。沈冲今天的表现太出乎意料,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两人默默走着,谁也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去。齐思贤忽然往身后一指:“你看。”

正是雨后,空气里有七分凉三分甜。夕阳半落,西边几座大厦宽窄不一的缝间,漏出万丈的霞光。由深入浅的橙色是连接黑与白的桥梁,他们平生见过的和未见的橙染满天边,竟无法数出到底有多少种颜色。蓝天与黑夜,各自静默又安详。

苗郁突然想起,很久没有旅游了。这段时间,她用工作麻痹自己,竟然忘了出去走走,看看美景。

等这次的事情过了,一定要去向往已久的地方。

“人与美景的距离,只差一个转身。”齐思贤很深沉地说。

一瞬间,空气的甜飙升到红线区。苗郁想问他,那么,人与爱情的距离,是否就差一个回头?

夕阳下的人行道依旧空旷,能并肩走在一起,也是缘分。齐思贤正想着怎么开口,苗郁忽然问他:“如果你没选择法律这条路,会从事什么职业?”

“数学。”

苗郁有些意外。她以为齐思贤会选文科类,没想到是数学。

“其实我很喜欢数学,我觉得数学和法律有共同之处,都是严谨的学科。”

说得很有道理。苗郁幽幽地问:“如果,如果你有了某个人犯法的证据,但那个人与你关系很亲近,你会举报他吗?”

这个问题……她知道了什么?齐思贤镇定地说:“我会报案,然后道歉,希望她能原谅我。”他反问,“你会怎么做?”

意料之中的答案。苗郁沉默:“我会想,他犯法会不会是出于什么理由,再或者,有没有其他办法挽救。”

“也就是说,不到最后一刻,你不会举报?”

说对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会嘲笑我吗?”苗郁明白自己的软弱。律师不该这样,律师应该冷静,用理性的法律衡量行为,而不是在感性的驱使下犹豫不决。

“我能理解你,但是不赞同你。”齐思贤给出的答案,一如他撰写的答辩词,严谨合理,带着齐氏特有的冷冰冰,“我们并不是衡量的人,我们必须把所有的一切,交给应该衡量的人。”

苗郁呼出一口气,她为什么要在下班后讨论这种严肃的话题?

像是察觉到她的不解,齐思贤已经发出邀请:“先吃饭,前面的餐馆看起来不错……”

急速的轿车呼啸声打断他的话,自远至近,不过眨眼的工夫。路人的惊呼来得特别迟,苗郁被扑倒,再被推到人行道旁的草坪上,秒。

苗郁惊恐地看见,齐思贤没及时躲开车辆闯来的路线,半跌倒在人行道上。车轮如庞然大物,擦着他的后背碾去。一瞬间,她睁大了眼,仿佛眼睛就是摄像机,记录这一切。

只差一毫米,或者更短的距离,齐思贤就要成一团血肉,模糊不清。

直到发动机的声音滚滚远去,苗郁依旧浑身发冷,没力气撑住身体。路人纷纷赶来,扶人的扶人,谴责的谴责,报警的报警。纷乱的询问声中,苗郁忽地生出一股力,冲去,抱住齐思贤。

正在给路人道谢的齐思贤愣住了。

世界安静了。

你没事,太好了。

苗郁听到他绵长的呼吸,轻轻地拂起头顶的几丝细发。

他的嗓音柔软低沉:“我没事。”

她不知道,橙光把他们的拥抱剪成黑影,永远地定格在某人的眼里。

这起意外并不单纯,路人异口同声,说那辆看不见牌照的车是直接冲向两人的。好在他们福大命大,躲过一劫。路人老太太拉着苗郁叮嘱:“你们小两口赶紧去庙里拜拜,有菩萨保佑,以后就平安顺利,百事不惊。”

苗郁想说“我们不是夫妻”,但解释起来定是要费一番口舌的,便笑着道谢:“谢谢大妈,我知道的。”

不怪旁人开脑洞,疑似夫妻或者恋人的一对男女走在路上,突然出现的车要置他们于死地,搁哪儿都是狗血言情剧的套路。但是在两位律师的计划里,下一步就是报警。

警察来得很快。虽然没人受伤,但目击者众多,两位冷静的当事人叙述得十分完整,给警察省了不少事。

“有没有什么嫌疑人?这种蓄意撞击的方式,更像是寻仇。”

犹豫只冒出了一个头,苗郁直接否认:“没有。”

齐思贤说的是:“可能工作上有竞争,但是想不到什么人会用这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两人的眼神交汇时的火花,被低头做笔录的警察忽略了。

警察记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有进展了我们会联系二位。”

再是惊魂未定,苗郁也不肯对外露出脆弱的一面。齐思贤致谢:“辛苦了。”手握着苗郁的手,许久也不曾放开。

热闹已毕,看客们各自散去,点点残霞留恋天边,徘徊不去。乍然的情感宣泄此刻已冷静下来,苗郁迟疑:“我们……”

“先送你回家,这里危险。”齐思贤不容分说,招停出租车。

回家,至少可以挡风遮雨。

苗郁微微偏头,看齐思贤优雅的侧脸。缘分真是奇妙,如果没有方才的紧急情况,情愫就会像岩浆,一直被压抑在薄薄的地壳下,假装未曾察觉。那辆车撞向他们,也撞开了她心底的缺口,喷涌而出的热情,吞没了她。

但是……

“你觉得会是谁?”苗郁低声问。

齐思贤闭上眼,转脸看她的时候,眼瞳里有万千华彩:“不管是不是我们想到的那个人,你现在很安全。”

“可是,我心里很难受。”苗郁低声呢喃。

开车的人不是沈冲,他也没那么好的车技。他听懂了在调解会上的、她未说出口的意思。如果此前苗郁眼前还有迷雾的话,今天已经明朗了。

不能让沈冲再陷下去了。他会为了U盘,干出更多的疯狂的事,苗郁暗想。她正想问齐思贤,能不能陪她去趟公安局,却见齐思贤正在接听电话,嗓音压得极低极低,身体几乎缩在角落里,手捂着口鼻,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个电话似乎分外地长,齐思贤竭力压抑情绪,言语细碎,不知在争执些什么。情感的潮水退去,露出黑黢黢、光秃秃的礁石,横在视野里,让人无法忽视。

好不容易等他挂上电话,苗郁问:“案子的事?”

“不,不是。”齐思贤偏头,想否认什么,一瞬间,苗郁看见气愤、不安、担忧,甚至还有愧疚,接连在他眼里闪过。苗郁的疑惑越来越重,急着想问,出租车到家了。

走回家的路上,齐思贤怪异地沉默着,满腹心事。在家门口,苗郁终于忍不住开口:“谁的电话?案子上的事?”

齐思贤开口了,出人意料地语无伦次。

“苗郁,我……”齐思贤想说的话太多,字词全不成句,零散着奔涌着冲出口,“我……不是我的本意……我一直在阻拦他……我没想到今天的事会让他做出决定……”

苗郁开始的表情是不解,继而疑惑。齐思贤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拼凑起来就是她听不懂的“三体语”。

“你……”苗郁看齐思贤,只说了一个字,电梯门张开了大口,几个人走进他们的视野,为首那位,是想忘也忘不掉的脸。

刘警官站定在苗郁面前,有礼貌地招呼:“苗律师。”

没等苗郁回应,他又看齐思贤,露出仿佛很惊讶的样子:“齐律师也在?”神情假得像用胶水硬粘上脸皮。

苗郁看向齐思贤。他也在看她,目光坦然,但是蓄满歉意。

笑容渐渐碎成了渣,不知哪来的微风一拂,苗郁恢复了冷静,冷淡地问:“刘警官,有何贵干?”

“今天,有人开车要撞你们。”刘警官也没拐弯抹角,“我们认为嫌疑人的目的是把你灭口,这样藏在你家里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

“是吗?”苗郁又看了齐思贤一眼,冷静地问,“我倒是不知道我家有什么东西是至关紧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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