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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案铸成,真相大白,当然必须进行补救。宋朝的做法,跟现代司法制度并无二致。补救分为两部分,一是给予“国家赔偿“,孝宗“诏给青家衣粮十五年“(另一处史料则说“青家支给五年“,本文采用《宋史》的记载),即由政府赡养汪青的妻小十五年。二是追究法官的责任。
在古代,法官错判被称为“出入人罪“,包括“故出人罪“(故意轻判或脱罪)、“失出人罪“(因过失而轻判或脱罪)、“故入人罪“(故意重判或捏罪)、“失入人罪“(因过失而轻罪重判或将无罪者入罪)。宋人的司法理念是“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换成现代的说法,即“疑罪从无“,体现在法官问责上,宋代对“失出人罪“的处罚很轻,几乎没有惩罚,对“失入人罪“的处罚则很严厉,“失入一人有罚,失出百人无罪“。因为这一做法具有激励法官轻判之弊,不利于“出公心为朝廷正法“,后来在臣僚的建议下,便改为“失出死罪五人比失入一人死“、“失出徒、流罪三人比失入一人“。但对“失入“的惩罚重于“失出“的倾向性,还是保留着,体现了宋朝对“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司法理念的坚持。
所谓“人命关天“,宋代对“失入人死罪“尤为重视,创设了中国法律史上第一个“失入人死罪法“,可惜这一立法并未为后来的元明清继承。按宋神宗年间的立法,凡失入人死罪者,如误决三人,则负首要责任的法官“刺配千里外牢城“;如误决二人,首要责任法官押赴“远恶处编管“;如误决一人,则送“千里外编管“;其他负有责任的法官,也要受撤职、降职等处罚;如果犯人未处决,则司法官的责任可减轻一等。当然处罚最严厉的是“故入人罪“,以“全罪“论处,即以含冤者所受到的罪罚还论法官。
此外,宋代的法律又规定,“狱官有失入人死罪者,终身不复进用“,“法司人吏失出入徒罪二人以上、或两次失出入徒罪一人,不许再差充法司“,意思是说,曾因过失而犯有“出入人罪“过失的官员,不得再担任法官。宋仁宗时,刑部推荐一人当“详覆官“(负责复核刑案的法官),仁宗记得他的姓名,说:此人曾因“失入人罪“,不得再迁官(升官),岂可任法吏?推荐者皆处罚金。
回到前面的汪青案,当年的主审法官是池州太守赵粹中。冤案被发现时,他已经离任,调到他处为官了。说起来,这个赵粹中倒不是个糊涂官,他曾雪岳飞之冤,主政池州时,“郡政修举,实惠及民“,可见虽不是“无懈可击的神探“,却也是一名好官,他对汪青案应该属于误判,是“失入人罪“。但按宋代的司法制度,即便是好官,即便是“失入“,也是要问责的,所以赵粹中因为这个案子“落职“,即被撤去官职。其他有牵连的官员也都受到程度不一的处分,“余责罚有差“。
这个案子总算了结,却不知冤死的汪青地下有知,是否能瞑目。毕竟,给予冤死者家属的抚恤再优厚,对法官的责任追究再严厉,都不能挽回冤死之人的生命了。所以,更为重要的,是在司法制度设计上完善程序,尽最大程度减少冤案的发生。在这一方面,应该说,宋代的司法制度还是很了不起的。
宋代的一切制度设计,均遵循一个原则:“事为之防,曲为之制“(防范的对象包括文武百官、皇亲贵戚乃至君主本人),司法制度也不例外。为防止法官枉法或误判,宋代形成了一套非常繁复、严密的司法审判程序,“防奸“之深,为历代所无,即使在今日看来,也会觉得这套程序过于“繁琐“。我们看电视剧《包青天》,会发现那剧中包公审案,明察秋毫,一桩案子,当庭就问个清清楚楚,然后大喝一声“堂下听判“,辞严义正宣判后,又大喝一声“虎头铡伺候“。但实际上,在宋朝,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审讯与判决情景。包拯果真如此断案,则严重违犯司法程序,将受到责罚。
让我们以宋代州一级的法院为样本,来重建当时刑事审判的整个过程。宋朝在各州均设立两个法院——司理院与州院,两个法院是平行的,并配置了专职的司法官。一个刑事案子进入庭审程序之后,州法院必须启动“鞫谳分司“的司法机制,即审讯问罪的法官(狱司)与检法量刑的法官(法司)不可为同一人,而是由没有利害关系的两个人分别担任,各自独立地行使“事实审“与“法律审“的司法权。宋人认为,“狱司推鞫,法司检断,各有司存,所以防奸也。“
在讯问的过程中,法官需要遵循“据状鞫狱“的原则,《宋刑统》规定:“诸鞫狱者,皆须依所告状鞫之。若于本状之外别求他罪者,以故入人罪论。“说的是,法官鞫问的罪情,必须限制在起诉书所列举的控罪范围内,起诉书没有控罪的,法官不得自行问罪,否则,法官以“故入人罪“论处。古代重口供,允许刑讯,不过宋代对刑讯的使用已有了严格限制,更加注重证据与检验,对证验明白无疑者,不必用刑逼供,可以“据状断之“;老人、未成年人、残疾人以及孕妇、产妇,依法,也不得拷讯。违法用刑的法官,将会被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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