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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 家族

想想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文青做的饭菜了。

自从开始谈恋爱，莎莎几乎没有在家吃过晚饭，经常下班后就和同事兼男友的赵坤约会，赵坤比莎莎大好几岁，事业有成，带着她吃遍了上海各式各样的餐厅。不仅如此，连文青下班后也懒得做饭了，直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不知道在干什么，大概是和邻城的大学生小男友视频聊天吧，时不时传出笑声。

这大概就是热恋中的女人吧。

思南虽然还是单身，但常年加班，大家已经习惯了晚上九点前没有她的家。这样一来，顿顿晚餐都是林然一个人吃的，四人餐桌只用了一小块位置，空荡荡的家里回荡着电视里新闻主播的播音腔。

大家在一起吃的饭，才叫作饭；一个人吃的饭，只是机械地填饱肚子。渐渐地，林然对晚餐内容也不再要求了，从最初自己做的一荤一素，到后来煮的面条，直到现在随手点的外卖。一边吃着，一边刷着微博，看些光怪陆离的新鲜事，面无表情。

虽然小武有时候会带上好吃的来陪自己一起吃，但是林然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寂寞。这种寂寞感林然很熟悉，从小就有了，那是一种侵入骨髓的寒冷，伴随着她长大。这不是单纯没人陪的寂寞，而是缺乏安全感的寂寞，孤立无援，像是自己被遗弃在荒岛上，等着自生自灭。

如今，林然只身一人在上海，除了小武没有别的朋友，从事自由职业的她又很容易与社会脱节，唯一熟悉的三个室友，也过着充实且有意义的生活。林然羡慕这样的生活，也为她们感到高兴，但是她们越快乐，就衬托出自己越孤独。充实的她们，几乎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吧。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林然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和年幼时痛苦的经历有关。而这段经历，林然只告诉了自己的心理医生。

她很想把这个经历都说出去，对文青对思南对莎莎，和盘托出。但是她做不到，她害怕会得到她们的白眼和歧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内心就像是被不断摇晃的可乐瓶，所有的情绪都堆积在心口，无处发泄的林然选择了跑步。

每天晚上，只要没有下雨，她都会去跑上几圈。跑到大汗淋漓，跑到体力不支。这在文青思南与莎莎眼中，是很好的生活习惯，而只有林然知道，这是无路可走的自己唯一的选择。

想这些的时候，林然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快 18 点了，到了吃晚饭时间，却提不起半点胃口。正当放空时，门铃响了，小武提着一大堆食材，脸上堆满了他的招牌笑容，站在门口。

“还没吃饭吧？我来的时候路过超市，顺路就买了一点。”最近有些空的冰箱又被小武塞的满满当当的，酸奶、火腿、海鲜、还有好多包速冻饺子，“我也没有买很多，知道你们最近都不怎么做饭。”

小武是林然最好的朋友，关于文青和莎莎谈恋爱的事情林然也告诉了小武。即便这样，林然还是为麻烦小武而感到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买这么多东西……”

小武还给她一个“不要见外”的表情，笑着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平时闲着也没事做啊。晚饭想吃什么？”

林然摆摆手，表示没什么胃口，不想吃。“山药排骨汤怎么样？这山药看起来蛮好吃的……”

“我不爱吃山药。”林然也没想这么多，随口说出了自己的喜好，说完之后就后悔了。她想起来文青喂自己山药粥的时刻，那刻自己内心的悸动，到现在都忘不掉。难道小武察觉到了什么，故意试探自己的吗？她悄悄扭过头看了眼小武，他依旧在整理着冰箱，看上去是自己想多了吧。

其实，小武也知道林然是什么意思。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为了这道菜，自己学做了一个多星期，而现在，所有的精力都白费了。

“那我们出去吃吧？听说有家日料店，口味不错。”小武提议着。没有等林然回答，他就径直走到门口，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不给林然任何拒绝的余地。

<一>

“这家店真的很火爆啊，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终于吃到了。”

绕开熙熙攘攘的排队人群，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莎莎和赵坤选择在一扇屏风前入座。餐厅门口还是吵吵闹闹的，餐厅里面却安静的让人舒心，正在播放着充满年代感的昭和歌曲，彷佛置身于上世纪的东京街边咖啡厅。

“想吃点什么，”赵坤将菜单递给莎莎，示意让她先看，举手投足之间绅士极了，“听说，这里的三文鱼很新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莎莎点点头，看着菜单上昂贵的菜价，她小心翼翼地点了一道价格适中的菜后就把菜单还给了赵坤。其实，从谈恋爱到现在，每一场的约会都是赵坤付钱，莎莎每次要给钱都会被赵坤拒绝，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男人，就不应该让女人花钱。”

对于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是在为女人着想，但是莎莎并不喜欢。在她看来，虽然自己确实没什么钱，但为对方付款，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她也想心安理得地请赵坤吃一顿饭。但是，面对略有大男子主义的赵坤，莎莎的这些小想法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赵坤虽然刚 30 出头，但事业有成，花起钱来从来不犹豫。他喊来了服务员，哗哗地翻着菜单，大手一挥，就点了好几盘菜。那些菜的价格都够莎莎吃一周的家常饭了，莎莎难免觉得有些浪费。

彷佛看出了莎莎的想法，赵坤宽慰着：“放心吧，这些钱不算什么，只要你开心，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莎莎尴尬地笑笑，虽然她也很享受这些天来有些“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是拨开金钱看本质，她还是希望这段感情就算离开物质，也能变得很纯粹。

“只有会花钱，才能会挣钱嘛。我们挣钱、攒钱、买股票、理财，来赚更多的钱，不都是为了花的吗？”赵坤笑容慢慢消失，目光坚定而自信地看着她，“等你以后赚大钱了，你再请我吃饭。嗯？”

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此相信自己，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莎莎骨子里的那种自卑，是连自己都无法医治的病根，居然在赵坤信任的眼神中，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

这里的三文鱼果然名不虚传，口感嫩滑，甜鲜味在口中满开，很是新鲜。在莎莎吃第三口的时候，有人拍了自己肩膀，是林然和小武，他们也在这家店里刚吃完准备回家。

“小武说味道不错，我们就来吃一下。”林然指了指身旁的小武，莎莎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招牌笑容了，点点头回应以示礼貌。

“没想到就碰到你们了……这位就是……”

没等林然说完，赵坤就主动地站起来，伸出手，说：“我叫赵坤，是莎莎的男朋友。”

林然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手，她知道自己要握上去。可是，在她眼中，男人粗大的指关节还有茂密的体毛，带给她莫名的恐惧感。林然迟疑了一下，没有反应。

一旁的小武察觉出来林然的反常，他一个箭步上去，主动地握住了赵坤悬在半空的手，“你好，我是林然的朋友，叫我小武就好。”

凭借着多年的职场经验，握手时哪怕对方迟疑一秒，赵坤都能体会得到。他看看林然，彼此微笑点点头，想缓解这份尴尬。

“要不要再一起吃点？”赵坤发出友情的邀请，随即他便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拼个桌子，不过被小武拦下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刚吃完。”虽然知道对方也是客气地随口一提，林然还是友善地拒绝了，“我们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互相道别了之后，林然和小武走出餐厅，门口还是有很多人排着队，林然下意识地谈了一口气。

“既然不愿意说话，为什么还要主动上去打招呼？”哪怕再微小的情绪，都能被小武轻易地捕捉到。听见林然的叹气声，小武问道。

“就是想知道，莎莎的男朋友是个怎么样的人。”林然说，“看起来人还挺好的。”语气中透露着对小妹妹的关怀。

“那个，刚刚谢谢你。”林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必她多费口舌，小武也清楚，她说的是与赵坤握手的事情。小武了解林然的个性，她很不喜欢与人（尤其是男人）进行身体接触，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但是只要有需要，小武一定会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挡在她的前面。

“明天有什么安排？”小武问。

“下午要和一个朋友见面。”

什么朋友，小武没有继续问，因为他知道，是那个医生。

小武点点头，像往常一样将头盔丢给林然，等林然坐上去之后，启动摩托车，穿梭在车流中。

<二>

今晚林然又跑的大汗淋漓，她喜欢这种疯狂出汗的感觉，仿佛全部的负能量都通过毛孔宣泄了出来，一身轻松。回小区的路上路过一家便利店，林然习惯性地进去买一杯茶饮料，然后一饮而尽。苦涩的茶味能让疲惫瞬间得到缓解，味道很纯粹。

林然坐在便利店里靠窗的座位上休息，呆呆地看着窗外，跑步时放空的大脑很快又被情绪占满。此时她正想着下午见医生时的场景。

金哲，资深心理咨询师。林然每次见他，都会回想起自己儿时的痛苦记忆：无数个独处的午后，那双罪恶又粗糙的手都会从黑暗的角落里伸向自己，无处躲藏。日复一日的蹂虐，已经变成了林然内心深处的一个个烙印，伴随着失眠和心理阴影，影响到日常生活。不过，好在金哲医生的治疗，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只是自己，好无法接受如此肮脏的自己，所以下意识地认为旁人也会像自己一样厌恶自己，一度自卑一蹶不振。

下午依旧在那家咖啡厅，和金医生聊了近两个小时，情绪得到了一定的缓解。金医生认为，自己的心理疾病还是只能靠自己去治愈，而医生的职责，是引导和帮助你学会自己治愈。

林然反复品味着金哲的这番话，想摸清楚话的意思。这时，便利店的门开了，进来一对风尘仆仆的中年夫妻，提着大包小包的，看上去像是特产之类的东西。便利店里除了店员，就只有林然和他们三个顾客，林然观察着。

中年男子径直走到冰柜前，望着满柜的包装各异的饮料，犹豫了半天，拿了两瓶最便宜的矿泉水。中年女子见状后连忙放回去了一瓶，她说她不渴。付完帐后他们没有马上离开，男子拿出老式手机在读着什么信息，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中年女人注意到了林然的存在，她小心翼翼地走来，客气地打听着手机上写的住所是哪里，要怎么走。林然愣了一下，又仔细确认下女人手机上的地址：没错，这就是自己家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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