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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梦魇
1998 年，某城，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一个安静的老式小区，斑驳的楼房墙壁上全是爬山虎，道路两旁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阳光被枝桠剪成一片一片的，洒在地上。
小男生拖着一个米老鼠的小旅行箱，跟在爸妈的身后走着，旅行箱里装的都是他自己的宝贝。他一步一步地，踩在前面爸爸的影子上，神情看起来极不情愿，但又迫不得已。
爸爸在前面带路，不时地停下来看看两旁楼房的号码，妈妈则经常回头催促小男孩走快一些，后来索性走过来牵住小男孩的手，拉着他一起前进。小男孩记得，那天很热，爸爸的后背汗湿了一片，妈妈的刘海也被汗水黏在了脑门上，而自己还在心心念念着刚刚在马路上看见的冰淇淋车。
虽然小男孩非常不愿意，但还是跟着爸妈一起，搬家来到这座新城市。妈妈千万次地向他保证，他一定会爱上这个地方。
终于找到了新家的地址。推开吱吱呀呀的防盗门，新家虽然有些简陋，但还算干净。爸妈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就开始简单归置下行李。无人理会的小男孩，开始一个人在房间里转悠。
卧室的墙上还残留着横七竖八的涂鸦，大概是上一家的孩子留下的；浴室的水龙头已经锈迹斑斑，还在不停地滴水；客厅放着一台小电视机，头顶的风扇转起来晃晃悠悠的，感觉随时都会掉下来……小男孩走到门前，蹲下身来通过防盗门下方的纱窗往下外面。而对门的防盗门后，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那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她留着清爽的短发，大方的对小男孩打着招呼：“你好，我叫林然。”男孩很怕生，他连忙起身跑开，躲进了卧室里。
第二次在见到小女孩，是在爸妈离开家后。
刚搬过来没几天，爸妈又要去上海工作了，由张阿姨来照顾男孩的生活。男孩记得那一天他哭得很厉害，不想让爸妈离开，妈妈又一次地向他保证，一定会常常回来看望他。男孩被张阿姨紧紧地抱在怀里，望着远去的出租车，大声哭着。
返回家后，男孩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有人敲门，张阿姨去开门，是对门的小女孩。她径直地走在男孩面前，递给了他一根棒棒糖。女孩说，这是她妈妈刚给她买的，分给他一根。男孩撕开包装，将糖果放进嘴巴里，奶香浓郁，甜甜的。
“我，我叫小武。”男孩怯生生地说，脸上还挂着泪珠。
<一>
2018 年，上海。
自认为不是个矫情的人，觉得为时间流逝而徒感悲伤的人都是无病呻吟。而现在，明天就是自己生日，林然却躺在床上睡不着。
如果要定义人活得是否成功，定义标准应该是什么？
如果是伟大或多金的事业，林然没有，常年依靠接私活为生的她并没有什么积蓄，工作也毫无意义；如果是拥有庞大的人脉，林然没有，算得上好朋友的人除了室友，就只有小武；如果是收获美满的爱情，林然更没有，童年的经历已经让自己对男性身体感到厌恶，而对女性的好奇心却也不是很明显。这些都让林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残缺”的人。
面对即将到来的又一个生日，一向冷静的林然也陷入了沉思。对于未来，她也有着自己的憧憬：喜欢孩子的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她一定会耐心辅导孩子功课，尊重孩子的决定，最重要的是，她会用尽全力去保护孩子，倾听孩子的每一次诉说。
而这些，正是年幼时的自己，在最无助的时候，无法得到的。
打开音乐列表，戴上耳机，激昂的鼓点充斥着林然的大脑。她早已习惯用音乐来打乱思绪，麻痹自己：失眠的时候，跑步的时候，在人群中穿梭的时候……
明天还要早起，莎莎她们提议要一起去森林公园露营。希望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那些旧时的噩梦，不要如约而至。
<二>
1998 年，某城。
说来也巧，小武和林然被分到同一个班级。转学生特殊身份，让初来乍到的小武受到排挤和欺负，每当这时，林然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小武。从小就有些男孩子气的林然，论力气和打架丝毫不逊于同龄的男生，久而久之，学生们都知道新来的转学生有一个厉害的“女保镖”。
渐渐地，小武和林然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再加上住在对门，两个孩子经常来回串门吃饭，张阿姨和林然的爸妈也很熟悉，常常一起出去玩。
在小武眼里，他很羡慕林然一家三口的生活，而自己的爸妈常年在上海打拼，只有周末的几通短短的电话。那时的小武，总是盼望着过年，因为爸妈很忙，只有过年才有时间回来看望他几天，然后又匆匆离去。虽然张阿姨对小武也很好，像亲孙子一样疼爱，但这样的感情，终究不能代替亲生父母所给予的。
父母在上海的工作如鱼得水，经常给小武寄礼物，家里的物件也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溜冰鞋，各式各样的奥特曼玩具，到家里的 VCD，日本动漫的碟片……甚至某一年过年，爸妈是开车回来的，新车停在楼下，引来不少人停步观望。
而小武觉得，还是和林然一起玩，才是最开心的事情。他将林然喜欢的玩具都送给了她，还邀请她来家里看碟片。那个时候，《还珠格格》正在热播，每到周末，两个人蹲在电视机前，看着敢爱敢恨的小燕子惹出各种事端。林然总会被剧情逗笑，小武转过头望向她的侧脸，清澈无暇的眼神中写满着纯真。
然而，在某一天，事情彻底改变了。
1999 年的过年气氛尤为浓厚，人们都在迎接千禧年的到来。也就在那一年过年，小武爸妈是开车回来的，他们给小武带了很多从未见过的零食，甚至承诺小武再过段时间就接他去上海生活。而小武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连着好几天，小武都没见到林然。
林然家也来了很多亲戚，吵吵闹闹的聊天声隔着防盗门都听得一清二楚。按照平时来说，大人们的聊天时间，是孩子们玩耍的最佳时机，但是林然却没有来敲门喊自己出去玩，甚至像在故意躲着自己一样。小武有些担心，他趁着爸妈和张阿姨在准备年夜饭的时候，偷偷跑出家门。
外面正在下着大雪，鞋子踩在积雪上吱吱作响，深一脚浅一脚，小武艰难地走着。终于在爸妈停放的新车后面，找到了林然。她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胳膊之间，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雪花一片片地，落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
小武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到林然的身后。他刚想张口问发生了什么，就被林然发现了他的存在。林然回过头望着他，那个无助的眼神，小武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一瞬间，小武觉得，该自己保护林然了。
紧接着，林然站起身，突然跑开。留下小武呆呆地站在雪地里，许久。等他回到自己家中，透过防盗门纱窗，他发现林然已经在家中和亲戚们聊天，笑容灿烂的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刚哭过的样子。这让小武觉得更加难以理解了。
<三>
2018 年，上海。
一大早，莎莎、思南轮流来敲林然的房门，终于把熟睡的林然喊醒了。摸摸额头上的汗水，原来做完真的做了那个噩梦，怪不得今早起不来。莎莎又在门口催促着，来不及多想，林然抓紧时间洗漱。
刚到客厅，就发现莎莎和思南早已将露营所需要的东西都装进了后备箱，莎莎迫不及待地拉着林然，进了轿车的后排座，思南则坐上了副驾驶。开车的男生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你好，我叫方权，是思南的同事。相信你们都已经认识我了吧……”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着，跟大家打着招呼。
啊！对。林然想起来了，是那个喝醉送思南回家，却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一整晚的男生。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莎莎从起床开始就持续着亢奋状态，手舞足蹈地说着。
“哎？文青怎么没来？”车已经驶出了小区，林然才意识到少了一个室友。
“文青早就去火车站接她的小男友了，到时候和小男友直接去森林公园集合。”莎莎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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