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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 窃
最近思南一直忙着两个事情：招新和看房。
从泰国回来后，思南成功晋升为组长，汇报对象依旧是苗容，但是比方权这样的专员职位要高一等。不过，思南现在依旧是光杆司令，她近期首要的工作内容就是招新人进组。本以为会有许多人选择在年后跳槽，年前就开始投简历，结果招人进展比想象中要难很多。
筛选了很多简历，也面试了好几个人，却没有遇到过一个合适的。思南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定得太高，但依旧没有遇到符合要求的应聘者。
相比于招新，另一件事情看房更让人头痛。在上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思南一直想建个属于自己的家，在上海买房也成为她的终极目标。但近几年房价一路飙升，购房政策也在不断变化，思南将理想的购房区域从松江挪到青浦，最近她又更关注花桥、嘉兴的房价。
即便是这些地方，房价靠自己承担还是吃不消。但是，思南开不了口找爸妈要钱——她的很多朋友，都是选择“父母出首付，儿女还贷款”的方式买房——一向要强的她，只希望能尽自己全部之力，攒钱买套房。
每当这时，她又会想起她的哥哥。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早已在上海安家，也一定能在思南最困难的时候拉自己一把。而现在，她只能挣扎在哥哥的阴影里，勉强喘着气。
<一>
思南又陷入到无休止的加班中，文青虽然下班早，却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吃话也不说，直到快睡觉了才出来洗漱。她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利用在整理作品上，希望能尽快带去给秦观和他的作家朋友看看。但这项工作，却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翻看以前写的作品，无论是亲身经历的日记，还是编写的小说故事，文青都觉得差强人意，忍不住进行修改。而经过二次加工的作品，又丧失了它原本有的味道，这让文青开始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于是，她把大把时间都浪费在删删减减上，最后保存的时候又选择了“不保存更改”。
如此反复折腾，让她感到精疲力尽，肚子也感到饿了。文青也顾不了减肥，开始来厨房翻箱倒柜，有时能翻出几个水果或饼干，运气好的话有泡面。厨房微黄的灯光，灶台上淡蓝的灶火，开水咕咕冒着泡，将面饼没入水中，煮软后在打上一个荷包蛋，心中倒数 30 秒，关火焖一会儿再吃，这时的蛋黄不干不稀，口感正好。
每每这时，思南风尘仆仆地回来。她会坐在正在吃面的文青对面，向她吐槽最近面试的新人或最新的房价。文青一边听思南抱怨，一边专心吃着面条，腾腾热气在眼镜上形成一层水雾，文青也顾不上那么多。
虽然从思南的语气和神态中都能感受出她面临的巨大压力，但文青现在并没精力去管这些：作品集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约好明天和秦观见面，此时的她内心忐忑不安。忐忑的原因是什么，文青也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当谈到文学时，秦观会散发出与生俱来的权威感，他敏锐的辨识力和细微的观察力，让每个字眼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思南依旧滔滔不绝，这些话她憋了整整一天，一口气将它们都说出来后心里好受了不少。她又和文青聊了几个日常话题就回自己房间了：还有很多新人简历等着她看，还有很多房源等着她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一一完成。
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忙很累，但至少很充实，抱怨归抱怨，两个人看起来都干劲满满。越是这样，就越衬托出莎莎和林然的无所事事。
林然收到了几个面试邀请，她选择性参加了几个，每场都发挥失常。面对面试官略显直白的问题——有的问题在林然眼里就是个人隐私，如情感状态或生育状态等——林然既不能理解，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曾经她单纯地以为，只要专业技能好，就能找到心仪的工作。而现实却告诉她，年近 30 未婚未育的女性，身上会被贴上其他标签，让工作变得不再那么纯粹。
莎莎也没那么幸运。学历不高、专业技能没有、资历不够……过了一段时间，依旧是一个面试邀请都没有。大家都安慰她，今年经济不景气，找工作确实要难。但真正原因，莎莎自己很清楚。她渴望学习新技能，但这也就意味着前期需要投入更多的资金和时间，而这两者，都是她现在很缺的。
学习改变命运，这句话是真理。但前提是，你要拥有可学习的环境。现在，莎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学习面前人人平等，仅仅是局限于学生时代。
<二>
等思南和文青都回各自房间忙各自的事情，林然和莎莎又不约而同地坐在沙发上，靠着彼此，喝着红酒聊着天。
林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出去跑步了，一是因为晚上温度渐渐变冷，二是觉得喝酒也能解压，尤其是在北风呼啸的冬夜。
明天又没有面试，不用早起，索性喝个痛快吧！每天晚上，林然都会这样想，第二天早起的头痛会让她坚定今晚滴酒不沾的决心，但没到这个点，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客厅，莎莎已经将酒和酒杯放在茶几上，等着自己。
大多数时候，两个都是沉默不语，想着各自心事。窗外寒风的呼啸声、墙上钟表的嘀嗒声、厨房水管偶尔传出的咯吱声、若有若无的钢珠掉落声……往日被忽略的一切声音，此时都变得存在感很强。
不得不承认，酒真是一个好东西。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在碰杯、倒酒、喝酒的过程中，就已经完成了情感交流。千言万语，以嗅觉和味觉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出来。
脸颊开始发热，眼神变得迷离，神情恍惚乏意袭来。达到微醺的状态，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酒杯。林然不再喝了，她将身体埋在沙发里，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和莎莎打了声招呼，就回到卧室。莎莎点点头，目送林然走上楼梯，她又重新倒满了酒，独自喝着。
相比于林然，莎莎面临的困难更多且更严重，连莎莎自己也这么认为。一直以来，她都害怕独处，无论是在和赵坤恋爱时，还是现在。独处，意味着大把时间都只属于自己，所以不得不去直面自己，审视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失败。
尤其是在文青思南去上班、林然去面试的时候，家里只留下莎莎一人。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都有各自的目的地，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而自己，已经彻底游离在边缘地带。
几个月前，她还穿着名牌衣服，用着贵妇护肤品，每晚去不同的餐厅吃饭，沦陷在所谓的爱情之中，充满谎言但幸福着；而现在，她找不到工作，她没有积蓄还欠小武很多钱，甚至要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空荡荡的家像一张血盆大口，随时都会把莎莎活生生地吞掉。而她选择用酒精麻痹自己，这样至少在被撕咬的时候不会那么痛。
<三>
出了地铁站往前走，过一条马路就能远远看见咖啡店的招牌，就算淹没在市中心也依旧显眼。
和秦观约在今天见面，文青早早地就来到约好地点，果然秦观还没到。文青松了口气，她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从这里可以看见刚刚出站的地铁口。窗外车水马龙，人们来去匆匆，耳边却是沉稳安静的古典乐，纷纷扰扰此时都与自己无关。
环视了一下咖啡店的环境，不得不赞同林然的欣赏水平真好，不亏是做设计出身的。这家咖啡厅是林然推荐的，她说她之前几乎每周末都会来这里和朋友见面，气氛恰到好处，不会过于喧闹也没有尴尬的安静，很适合喝着咖啡聊着天。
文青时不时掏出手机确认时间，离约好的时间点越近，就越觉得心虚。当她再次翻看准备好的作品合集，越来越觉得写得一团糟，词不达意，支离破碎，毫无构思可言。就这样的作品，能拿得出手吗？能给秦观看吗？
万一他很不喜欢怎么办？会直接说出来吗？还是会碍于情面？不，他一定会直接指出的。文青想起了在泰国和秦观讨论文学的时候，秦观对作品有着独特及苛刻的眼光，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缺点，让文青敬畏三分，心服口服。
想到这里，文青的玻璃心开始作祟。要不算了吧？到此为止吧！心中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但是为时已晚，透过橱窗，文青看见秦观正随着人群走出地铁站，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人群中的秦观真的很耀眼。从泰国回来之后，包括思南文青都晒黑了，苗栩更是像美黑过一样，而秦观还是那么白，白得让周围变得暗淡。等了绿灯后过马路，秦观迈着从容的步伐，风衣被风吹起来，露出内搭的纯色毛衣。
刚过马路，秦观就注意到窗边的文青，隔着玻璃笑着对她打招呼。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文青像跌入一汪清泉一样，大脑一片空白，也用微笑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只不过那种慌乱感，让文青心头一暖。
秦观称赞了咖啡店的环境和文青的眼光，两人点完餐后又开始寒暄起来。秦观说了很多夸奖文青的客套话，要是换做别人，文青肯定会觉得对方虚情假意或是逢场作戏。但面对秦观诚恳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文青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
这些话，老实忠厚的杨川生说不出口，年轻稚嫩的冬冬说不出来，只有眼前博学且有主见的秦观，才能这么自然地恭维你，而且感受不到尴尬。
秦观接过文青的打印好的作品集，专心致志地读着。文青在一旁，也专心致志地观察着秦观的一举一动。他灵动的眼神，偶尔皱起的眉头让文青提心吊胆，但很快他又露出舒爽的笑容。秦观看得很认真，以至于忘记了文青的存在，有时嘴里碎碎念着什么，文青也听不太清。
秦观一直是这样，一看书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点和文青格外地像。
比想象中的时间要快很多，最后秦观只是在不停地翻页，最后他合上文青的作品集，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捏鼻梁两侧，缓解眼睛疲劳。文青可以听见他轻微的叹息声，她也没敢开口问，只是小口抿着咖啡，静静等候秦观主动评价。
“你果然很有写作天赋！”秦观脸上又堆满笑容，兴奋地对文青说。他重新翻开作品集，展示了打动他的几处描写，这些部分也正是文青最满意的。接着，秦观对文青的文笔和构思又大肆赞扬，文青害羞地笑了。
“只是……”秦观收起笑容，眉头拧在一起，欲言又止。
“只是？”
“这些故事，虽然写得很棒，但这不是真正的你。”秦观咽了咽口水，重新组织语言说，“我的意思是，从这里面看不见你的特点。按照你的风格，去写真实发生的故事，应该会更成功。”
“真实的事情？”
“这些都是你编的小故事吧。虽然都很好，但是看上去也只是故事而已。如果你写得更有真实性，读者会更喜欢。”秦观真诚地提出意见，他用坚定的眼神抓住文青飘忽不定的目光，“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大概可以了解。”文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很快就被秦观的观点说服了，觉得他说的都有道理。
“现在的人都很忙的。这样的小故事合集，看过后就看过了，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但是，人人都对别人的隐私感兴趣，都喜欢窥探别人的生活。如果你写的更有真实性，一定会更受欢迎。”秦观继续说着，“所以，我个人建议，你可以尝试着写个完整的故事。哪怕是虚构的，但至少要真实。”
真实的故事？那自己更擅长了。一直坚持写的日记，不就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吗？难道要把这些拿出来给大家看？
“其实……”文青三思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口，“其实，这次整理的小故事，只是作品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写日记。如果日记能整理出来的话……”
“那就太好了！”秦观兴奋地打断文青的话，两眼放光。很快，他就察觉到文青的顾虑，说，“你可以在日记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删减，去完成一部完整的作品。这样一来，既保证了故事的真实性，也保证了隐私性。”
文青赞同地点点头。
“那这本故事集，”秦观拍了拍手里的一摞纸，“我先帮你收着吧。等你整理好新的完整作品，我就帮你引荐我的圈内朋友。”
“不用再给你看看吗？”文青忐忑地问。
秦观温柔地笑着说：“我相信你。”
秦观将文青的故事集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事情。这里的咖啡醇香不烧胃，点的几份甜点也甜而不腻，没有任何雷点。说笑声中，气氛变得欢快，眼前的秦观没有了刚刚的严肃认真，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散发出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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