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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如果我变得黯淡（2）

道路两侧的树浸润在路灯的光中，叶子金灿灿的，连同虬结的枝干一起，从飞驰的车窗前掠过，像经过一座接一座的金山。

裴怀看着窗外的景色。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市中心的路面荒凉得如同平原。贺宗辛坐在主驾驶上，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问他去哪，他却神秘兮兮地不肯说。

裴怀看着外头的路，越看越熟悉，越看越不对劲：“这不是去玖巷的路吗？”

闻言，贺宗辛应了一声：“是啊。”

“你回玖巷干嘛，打他们一顿吗？”

“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他被她逗笑了。

“那你干嘛回来？”

“我不打算回去啊，只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离玖巷很近。”贺宗辛看了看两侧：“快了，马上就到了。”

“噢。”

沉默一会，裴怀想起什么，又问：“对了，网上有一个很火的匿名帖你看了吗？”

“哪个帖子？”

“就那个，自称是你的高中同学，昵称好像叫什么‘真理之神’，就那个说你上学时乱搞男女关系的那个。”

贺宗辛的侧脸沉寂着，她原以为他没看过，可过了一会，他轻轻点了点头：“那个啊，我也看到了。”

“是吧，简直就是乱写，那帖子看得我鬼火直冒，他说你乱搞男女关系就算了，反正你桃花从来没少过，可她说我当第三者欸，编得有鼻子有眼的，底下的评论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再说，看得我真是气死了。”

她昂扬的尾音，撞上石头一样的寂静。

贺宗辛沉默地转着方向盘，转弯，没有接话。裴怀诧异地看向他，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眼睛紧盯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紧张的东西。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了，你脸好白啊。”

他动了一下，局促地笑了：“没有啊，我本来就白。”

车子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轻声说：“到了。”

裴怀立刻看向四周。这里她熟得不能再熟了，这条街离玖巷只有十分钟的距离，没遇见贺宗辛之前，她经常周末回家经过这里。贺宗辛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解开安全带。

“你车门侧边装了一个信封，下车时记得带下来。”

他叮嘱完，先一步下车，向街对面走过去。

裴怀低下头，果然在车门的夹缝中发现一个白色的信封。她把信封拿出来，好奇地端详着。信口是封好的，信封底部摸上去很薄很硬，摇晃时还有清脆的声音。

“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她对着信封嘀咕。

眼角的余光里射来一阵强烈的光。她立时扭过头，透过车窗看见贺宗辛刚才消失的街道里，有一家店铺突然亮起暖黄色的光，在黯然的夜色中，像夜空开了一道橱窗，方形的橱窗，透着方形的光，贺宗辛就站在温暖的泛着气泡的酒中，笑着，隔着遥远的距离，用力向她挥手。

她也笑着挥手，挥了几下，才发现车上贴了膜，他是看不见她的。

她将信封塞进口袋，下车冲进店里。

她依稀对这个店铺有点印象，这里空了很久，一直都没租出去，玻璃上也没贴着“招租”的字样。可眼下墙面被重新粉刷过了，地上铺了新地板，再加上亮眼的灯光，显得十分温馨。

她看向站在最中央的贺宗辛。

贺宗辛将两手背在身后，歪着头，也对她笑，有一种小小的忐忑，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站在这崭新的空间里，他从原来浑身穿风的稻草人变成了水晶球里最漂亮精致的小王子。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贺宗辛点头，手从背后伸出来，一把钥匙吊在他手指上晃啊晃。

裴怀认得这把钥匙。它被压在书房的雕塑底下，还曾被她偷偷拿出来过。她拿它试遍了所有的门，没想到，它属于这个她不曾知晓的空间。

她明白了什么：“这里一直没招租，是因为租给你了？”

“嗯，我很早就买了。”

“然后就一直荒废？”

“我没想好要做什么，也......不确定要不要做。”

“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想好了。”贺宗辛展颜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开一家甜品店。”

裴怀惊讶地看了他一会，随即大笑起来。

贺宗辛佯作生气地蹙起眉头：“你笑什么？”

“不，不是——”她一面笑，一面摆手：“我本来觉得你做甜品会很违和呢，可细想想还挺合理的，你本来就爱吃甜的嘛。”

“你不记得了，这里原来也是一家甜品店，老板人很好，经常送我免费的面包，他也给你——”他顿住，眼神有转瞬即逝的落寞，继续说：“不过等我做老板了，我可不会总做这么亏本的事。”

“你开的店一定会火的。”裴怀说着，转着圈圈，环视空旷的店面：“很好，非常好。”

“什么很好？”

“你开什么店都很好，不管是甜品店啊，书店啊，或者是鬼屋，甚至你想卖情趣用品，都很好，我都会支持你。”

“你不会觉得这个想法不切实际，又有风险吗？”贺宗辛忐忑地望着她：

“那我还梦想当一个作家，这不是更有风险。”裴怀说：“你不是那种轻率的人，你买下了这里，还把你的想法认真地告诉我，我知道你是真的想做这件事，所以我也只会对你说，去做吧，但是——”

“但是什么？”

“无论我吃多少，你都不许收我钱。”

贺宗辛笑了起来，笑声响亮而轻快，充满着一股释然的轻松，他笑着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然后朝她伸出手：“那个信封，拿了吗？”

“噢，拿了。”裴怀从口袋里掏出信封，递给他：“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啊，硬邦邦的。”

他不语，撕开信封，倒出三张银行卡来，塞到她手里。她看着那三张金灿灿的银行卡，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尖了：“这些卡里——全是钱吗？”

“差不多是我全部的现金。”

“咿——”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捧着轻飘飘的卡，手腕沉得要断掉了：“你搞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出来，万一有人抢劫怎么办？”

“这是给你的。”

裴怀愣住，不确定地问：“你是要把卡放我这吗，还是说——”

“里面的钱都是你的。”

她瞬间失语失语，两颗眼珠子差点因为震惊而掉到地上，她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红光：“真的吗？你要把这些钱都给我吗？”

贺宗辛看着她，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对，这些都是你的。”

“真的吗？真的真的吗？”她再三确认。

“我发誓，保真。”他举起手。

“这里有笔吗有纸吗？你老奸巨猾的，不白纸黑字写下来，我才不信你。”

“回去我写给你。”

“可是——”裴怀端详着那几张卡，狐疑地看向他：“你最近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这很不像你。”

“我想把这些钱当成押金。”

“押金？押什么？”

“押我。”

裴怀怔住了。

“我很害怕。”

贺宗辛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点：“裴怀，我很害怕。”

她静了一会，问道：“你怕什么？”

“什么都怕，现在的我感觉很幸福，不，太幸福了，和你一起站在我曾经的梦里，我没有应对幸福的经验，所以我很害怕。”

“......”

“除了这个，我还怕星星不会总是如前一晚那么闪亮。”贺宗辛的喉结滚动着，似有许多话在其中燃烧：“就像星星在空中反复无常，我认识你十七年，可你才认识我三个多月，你要过十六年零七个月才能像我此刻看待你一样看待我，也许总有一天，我在你眼中也会变得黯淡，你会发现我有很多你并不喜欢的地方，我在你眼中的光芒每分每秒都在流失，你逐渐找不到当初的心动，你会在后悔中冷静，退却，然后想要离开我，真等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他的嘴唇抖了一下：“——可不可以请你在做最后的决定前，看在这三张卡的份上，不要立马放弃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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