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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前尘绝
唐铃说自己要搬出去住的时候，梁风正在收拾床单。
她抓了抓头：“我不是那什么了就跑，就，这儿离我现在上班的地方有点远。一个多月，我这边事情应该就能结束，到时候就回来了。”
“真的，没别的原因？”梁风狐疑看着她。
她摇头，眼神真挚。
“行吧，早点回来。”他答应下来。
她有些贪恋他怀中的味道，趴在他肩下眨眨眼，闷闷“嗯”着。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把手机递给梁风。
“黎晓搞了波大的。”她说道。
一间坐落在旧街巷的咖啡店里，黎晓翘着腿坐在角落里，看了一眼钟，正准备走，就看到她约的人终于走了进来。
三十多岁的男人高且瘦削，架着眼镜，满身都是书卷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就是一个鞠躬，把刚坐下的孙淼吓了一跳。
“主编好。”她说话懒洋洋的。
孙淼干涩笑了两声，让她坐，殷勤问她要喝些什么。
“我怕你下毒，有话就说吧。”黎晓笑。
孙淼扶了扶眼镜：“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在你这儿，是这么个形象了。”
“这形象变了不怪你，怪我自己眼瞎，一开始的时候看不出妖魔鬼怪的原形。”
几句话把孙淼起先准备好的良好态度一下子冲击没了，他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笑说：“你发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应该不是你一个人写完的吧，有些地方看上去，不像你的用语习惯。”
“哦确实不是。还记得吧，有个人，叫杨李。”黎晓笑，得意看着孙淼的表情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变得阴沉。
昨天，有一个已经沉寂了三年的公众号，突然发布了一篇文章。针对梁风医院的事，重新做了一次报道，将事情从头至尾说明白了。也去向另一家涉事医院求证拍摄了证明，证实梁风从来没有签署过转院，是家属的违规手续害了孕妇。
该找出来的证据黎晓和杨李都尽力找了，本来她还是想劝梁风把录音发给她的，她知道这么做也有风险，但她想过，直接找一个不实名账号把录音甩到网上，谁的责任也赖不上。
梁风不同意，她为此纠结了许久。杨李当时看她一眼就说：“你这是报复心理太重，所以不甘心。要是奔着主要目的去，你别太纠结这件事了。”
她承认，她更想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她的愤怒，以牙还牙。但想想这种心态和孙淼的所作所为也没区别了，她也就不再坚持。
孙淼此时问：“你跟杨李，一直有联系啊？他现在在做什么？”
“不巧，我们是老乡，他被你害得不能再从业，现在在开公交车，过得挺开心的。”黎晓应道。
杨李是跟她一届的大学同学，但是是学金融的。毕业之后他们一起进了孙淼主编的那家媒体工作。
对黎晓而言，大学时光里的孙淼，是挂在每一届学生口头的那个标杆。什么铁肩担道义，他都是课上老师曾举例的典型。
孙淼也会给他们学校每一届新闻学院的新生做讲座，黎晓得承认，那个人的谈吐言行，让她折服过。
所以人还是不要离自己的理想太近，否则破灭的要么是自己，要么是理想。
黎晓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每天跑新闻，连夜写稿子抓心挠肝的时候，还面对着一个时时刻刻在骂你写的东西狗屁不通的人是种什么感觉了。
新入职的同事总是问她怎么被骂的时候这么淡定，她也只会答：“你就当他是狗屁就好了。”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忍无可忍。
杨李是她觉得，等个十年，金融新闻翘楚里，一定会有的人物。但她也亲眼看着孙淼是怎么逼迫杨李在调查未完成时就发布报道的。
那篇报道涉及一个很热门的金融案件，杨李坚持不能在那个时候发布，他隐约觉得里面还有问题想继续调查。第二天上班，却发现电脑里的存稿已经登网了。
但后来浮出水面的事实与他所述相去甚远，真相大白之后他就身败名裂了。
后来黎晓才知道，涉事的金融公司，给孙淼了一笔钱。
因为整个媒体转型和环境变化，点击量、创收，就是她工作的意义。
有人因为私自捉捕保护动物进行贩卖被抓获，要写成“仅因为抓了八只鸟被判刑”。
有人违规使用国内外临床都不允许使用的化学药品来自制药物获利百万，要写成某人自制药有奇效获好评却被判刑。
一年里，包括杨李在内，她看到三个同事因为相似的原因离职，还有一个因为报道的问题带来的精神压力，日免跳楼了。
但她知道远不止如此，那段日子他们的报道带给更多无辜的人的伤害，也是无法估量的，她承受不起这个代价了。
离开回家的时候，爸妈把她数落了个遍。
毕业之后那么多年，天天起早摸黑，什么生活工作平衡，她只有二十四小时待命，最后要什么没什么，灰溜溜滚回家了。
但她解脱了。
此刻的孙淼听说杨李的现状，还可惜道：“他其实很有能力。”
“别，他现在开车挺开心的，觉得不动脑子的工作特别好，你别猫哭耗子。”黎晓翻白眼。
他们发那篇文章的公众号，本来就是杨李的私人号，以前他还做报道的时候，也会写一些深度分析，发在上面，后来不做了，原本的粉丝倒都还挺坚持的。
黎晓现在觉得，孙淼值得人学习的一点又出现了，比如现在网上已经把他骂开了，他还是一样平静。
“我不可惜他，他已经没可能了。我可惜你，当时你辞职，我在出差，都不知道。现在看来，这几年你的功夫也没退步，做现在的工作，有点儿大材小用了。”
佩服。
黎晓看着孙淼，满心眼里只有这两个字了。
“我现在的工作很好，我觉得帮本地居民处理一下维权问题，或者协调一下邻里纠纷，好歹真的能得别人一声谢谢，也真的对他们有帮助。”黎晓就差把腿搭上桌子来了。
孙淼摇头：“你应该做更大的事，这个社会上还有那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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