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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最开始人类认为星龙是在天空之上生存的智慧生物，后来又觉得它只有本能没有智慧，这多少带了点自以为是——在经过一系列对星龙核心的解析化验后，拉法尔得出这个结论。
他的视线离开微透镜，缺少养分的大脑因忽然放松而微微眩晕。拉法尔靠在座椅上目光上挑，眼中倒映天顶照明的亮白光圈，直到在视界中留下灼色，他才转过椅子走向舷窗，给自己来了一杯休憩红茶。
由于全员都在回收舱忙碌，研究室在这半个月以来成了拉法尔的专属地盘。他用剩余的器材和从指挥官那里特批的行动部通行证，在研究室和模拟训练场之间穿梭，解析核心成分、测试它的强度，即使现在只是个开始，拉法尔也足以推翻前人对星龙的许多既定印象。
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它真的并非一种生物体。
人类曾经所在的家园名为卡辛诺拉世界，那颗充满生机的星球只有人类这一种智慧生物，这也导致他们对拥有智慧的定义非常宽泛，并且自认高其他生物一等。这也无可厚非，动物和植物远没有和人类比肩的能力，卡辛诺拉人习惯把自己当万物的主宰，就算神代末期被邪恶驱赶出家园，背井离乡来到星空，他们目睹星龙身姿时第一反应也不过是：它们就是移动速度更快、更难以摧毁的巨型生物罢了。
可就像格林顿教授启发的那样，拉法尔在星龙核心中找到了支持这个假说的决定性证据，这沉甸甸的东西里不存在任何力量，它构造精密，却既非心脏也非大脑，功能比简易开关还简单，仅仅是维持龙种庞大体型不被光铱撑破的保险措施。
换言之，“击破核心致使星龙死亡”等同于破坏撑起龙骨的中枢，它的功能是机械性的，是玻璃泪滴*的细尾，敲掉它，星龙的活动性就会崩溃。
当然，这结论不过是弄清星龙更像一种追着人跑的机器，用处根本不大，也难怪过去的人类懒得往这方面考虑。可那帮人显然忽略了一点，维持星龙体内平衡的是光铱，人类现在使用法术依赖的也是光铱，为什么不尝试通过外力让龙体失衡，令星龙这颗“气球”更为轻易地爆裂呢。
重点不是硬碰硬，而是影响和渗透，这给拉法尔编写法术提供了大体方向。但他没有急着把原理公之于众，而是拿过终端按向蛇眼权杖的徽记，对外部脑展开的光屏说道：“萨耶罗，我要跟纽特·法拉契对话。”
【请输入密码：】
果不其然的反馈，拉法尔却当没看见，接着道：“我发现了一点星龙的秘密，需要跟他聊聊。”
密码框在他话音刚落后渐渐消失，但拉法尔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嗓音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分析机无机质的声音。
【纽特大师现在无法与你进行对话。如果你有疑问，我可以代为解答。】
银发青年含住杯沿，在嘴唇被茶汤浸润前轻声说：“你们应该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了吧。”
【是的，种种迹象表明，你现在已经重获上一次旅程的记忆。】
“这是你们默许的？萨尔沃因为有隐约的印象，试图告诉我某些事就被神经束杀死。我如今却毫发无伤，应该不是因为那根人造神经束被我破坏的原因吧。”
【我认为这是一种纽特大师对你的信任，拉法尔。】分析机稍加停顿，询问道，【你刚刚说发现了星龙的秘密，需要我记录下来转告给他吗。】
拉法尔注视映在窗上的脸，与自己那双玫瑰色的眼睛对视，斟酌后道：“我已经弄清该如何用最小的代价破坏星龙身躯取得光铱，法术将在近日完成，能帮助指挥官消灭所有漂流岩带的星龙。”
【这很了不起。】
“可我突然有了一个疑问。”在着手编写法术演算式时，这个疑问伴随他掌握的信息，自然而然在拉法尔脑海中出现，驱使他求证，“将使用魔法因子的地表魔法体系改造成使用光铱的星空魔法，是法拉契完成的？写出《光铱适应性法术系统改造全书》的R.F就是他么。”
【是的。不过这个化名很多人用过，是编写大学院教材的各位学者的通用名。】分析机揣摩他的意思后说道，【你是认为，身为一名医生的纽特大师很难独自完成这件事吗。】
“那位神匠以医学和人工智慧编写见长，地上所有大型分析机、包括你，都出自于他之手。可是法理绝不是纽特·法拉契擅长的学问，他不是施法者。”
【能使用法术和善于法理演算并不是递进关系，相反同样。在来到星空后，即使不擅长的事物也要变得精通，否则人类无法在此生存。】
拉法尔陷入沉默。
就算是天才也要讲究基本法。一个对法理几乎一窍不通的人，却能在第一次遭遇星龙艰难取胜后用短短时间改变地表魔法的形态，重建体系。
同样，对魔工机械原理涉猎不深，竟在同样短的时间奇迹般做到安全替换能源模式而不出纰漏。
就连现在的拉法尔都很难完成。法拉契仰仗了什么。
可就算拉法尔表示质疑，分析机也只会告诉他：【这同样离不开全体船员共同的努力，集体智慧是无穷的，这就是人类的可能性。】
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
待拉法尔将一杯茶喝尽，虚拟屏幕的光也同时熄灭，看起来更像分析机架不住他的提问，忙不迭逃跑了。这让拉法尔忍不住坏心眼起来，打算接下来这些天每次休息时都盘问萨耶罗，说不准某一天这座人工智慧就会逻辑崩溃，倒出点真东西给他。
坐回座位的拉法尔把设备扫到一边，拿出白琉纸打字机，开始敲下第一个演算式符文。
处理星龙的问题固然要紧，寻找‘自己’却也同样重要，不愿回归的思绪还在外游荡，引得他口中低喃。
“纽特·法拉契……”
船上对萨耶罗神匠在旧世界的记载很少，也就很难让拉法尔还原出这个人的全貌。他知道法拉契在地上的功绩，不是所有知识库的领袖都能拿到“神匠”这个称号，他们通常需要拿出划时代的成果，切实改变世界。
法拉契改变世界的地方就在于他所创造的新一代人工智慧——大型分析机的应用。可是对于他本人生平的记录，阿刻罗号上一点也找寻不见，只有拉法尔几天前在闲话中问过V，对方有一句简短评价。
“知识库出来的学者处于金字塔顶端，向来目中无人，我不喜欢他们。虽说法拉契也有让人讨厌的固执之处，可他对谁都很温柔。”
那时的指挥官唇角微微往上一挑，露出一个颇为苦恼的表情，然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自从来到星空，法拉契一直担忧人类面对未知的软弱。他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无比强大和坚定，保护我们所有人。”
拉法尔却说：“可最终，是你保护了所有人。”
V笑着说了句“那你以后可要保护好我”，然后问拉法尔要不要尝尝他杯子里的咖啡，不再提这件事了。
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拉法尔脑海里刚想完他的指挥官，准备在白琉纸上洋洋洒洒，一团金色光粒这时从终端中飘出来，在他眼前形成装模做样的虚拟邀请函。
上面写着某位对他仰慕已久的匿名顾客邀请他今晚在景观餐厅共进晚餐。
“……”
这个匿名有意义吗。
拉法尔轻轻一勾嘴角，单手敲打按键，一边给V发了通讯请求，结果终端提示指挥官在开会，无法接取。
看来在今晚见面之前他都别想打通了，V要把惊喜留在最后。
整个下午拉法尔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减弱半分，为腾出晚上，他把休息时间扣除，双手像是跟打字机难舍难分似的，硬是抢出了整整一天的进度。
在演算式的海洋里，他深切赞同起前人的一句至理名言。
——爱情使人进步。
为了不耽误景观餐厅的正常运营，晚餐时间已经接近晚十点。餐厅门口挂起闭店的招牌，可是被拉法尔用邀请函一扫，它就重新变成“欢迎光临”，小招牌还十分古朴的用花藤做了点缀。
拉法尔走进去，用很短时间回想起餐厅当今主题是街边餐吧，又为立刻呈现于眼前的景象默默划去它。邀请他的人颇具心思地改变了主题，拉法尔站在一片视野开阔的青葱草坪上，近处有木屋，远处有湖泊，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湖面的波光粼粼似乎也能被风裹着吹向他脸庞。
瞬间的昼夜颠倒让拉法尔吸入一口清晨才有的清新空气，他没有寻觅到某个身影，只看到院落中有张摆好餐具的木桌。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伸长脖子四处看，总觉得这个布景和景观餐厅一贯的审美不同，十分简单却有太多细节，譬如有些锈迹的栏杆钉口，木料上因为被经常使用而泛起的油光。
整个布景的光效是加速的，坐了没到一会儿，拉法尔就看到远处群山迎接太阳的坠入，湖泊漾起的光从金色变成红色，随夜霞的流动和月亮升起又化为幽蓝。
萤火虫穿过藩篱和栏杆在草坪上悠悠飞舞，拉法尔视线追着其中一只飞舞的轨迹，可是很快看不过来了，这些小烛光过于顽皮，不打算被他盯着看。
“喜欢我的家吗。”
随着一盏魔能灯摆放在桌上照亮四周，一身便装的V姗姗来迟，把一盘烩饭摆到拉法尔跟前：“今天的晚餐只有这个，带你体会我家乡的味道。”
食物的香气也阻止不了拉法尔先问：“这是你在卡辛诺拉的家？”
“我十岁以前的童年都是在这里跟我父母度过的。戈贡山脉，库利什卡湖，这里是牧区，因为距离法兰自治州很近，各国不敢将战火波及到这里，难得和平。”
最生动形象的场景果然是从某些回忆中提取出的，拉法尔描摹这里的每一处细节，意识到这个家对V有特殊意义，或许代表对方最静谧的那段时光。
V则笑着给拉法尔介绍起菜肴：“这是一种带有山椒的奶汁烩饭，也可以配薄饼。我们叫它‘甫柯波’，原野之露。”
可惜这里面没有奶酪，只有燕麦和核桃磨成的酱汁，所以香气略有不足。即使这样，拉法尔也吃的顾不上用餐礼仪，觉得V的厨艺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他们没有相对而坐，V直接来到拉法尔旁边，两人占据同一条长凳，非要挤在一起在萤火虫的见证下吃家乡菜。随着咀嚼，做出邀请的男人微笑开口：“十岁离开家以后我就再也没回来过，可就算求学过后进入军队，替国家赢得战争获得爵位和领地，我也还是觉得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
“爵位？”拉法尔觉得这个词遥远极了，新奇道，“你后来成为了贵族吗。”
“至少不是那种会压榨平民的贵族。”看旁边的人把自己那份吃完了，V一面欣慰于对拉法尔的食量增加做出贡献，一面把自己那份推过去，接着道，“塔斯曼喜欢给军人论功行赏的时候加几个听上去很吸引人的爵位头衔，可按照那个时代的阵亡率，新贵们可能还没见到自己的领地就光荣捐躯了，所以贵族头衔就和流水线上的商品一样不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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