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你我拜把子如何

往后的半月段聿没有再去军营，两个人便过起无事烦扰的隐世生活。

辋川别业看似只有这方院，实则别有洞天，启后窗而观，目之所及皆其所属，山崖陡峻峭立，湖面波光粼粼，窗下稀罕的草木就用栅栏围，野兔不时闯进去捣乱，也能成一景。

商陆白日跟段聿游赏山景爬树摘果，晚间便陪他掌灯批文，禁卫的新鲜事能先睹为快，却也总被他抱到腿上闹得面红耳赤。日子一天一天这样过，转眼就来到了中秋佳节。

这日午觉商陆早早醒了，从仓房里翻出来八九盏旧灯，洗去油壶中沉积的灰，晾干后再重新糊上层薄薄的红绢，最后蘸墨描了各式的花鸟鱼虫在绢面，擦黑上了灯，夜风一吹颇有趣味。

商陆的活计工致仔细，速度自然要慢些，到了合该前往后园野湖的时候，他还剩两盏没有描完。段聿便倚了檐柱耐心等在旁侧，瞧着栩栩如生的鸟儿灵动跃上枝头，他俯身用手背贴了贴商陆的脸颊，道：“你倒是手巧。”

商陆扬脸笑道：“这算不得什么，我娘会描得更多呢。”

这未脱稚气的温煦笑眼，被那挂在廊角的红绢灯一晃，竟教段聿生出种久违的温暖。想着他也摸起毛笔，思索片刻，便在另一盏灯上画着什么。

野湖的舟已备好，属下先后来请过三回，商陆才描好那只枝头喜鹊灯，回头看段聿也正搁笔。

他探过去瞧，绢面上描了只长耳兔，它抱紧一根与它齐高的胡萝卜，脑袋藏在肥厚的萝卜缨底下，胖乎乎的腮帮里塞满食物，似乎正躲起来偷吃。

商陆眼睛一亮：“青团！”

段聿摸摸他头发，淡淡道：“商陆。”

说罢便掸掸衣袍，从容不迫地起身走了，留下商陆愣在原地渐渐憋红脸。

乌篷船没有渔夫撑篙，任凭其于平静的野湖随意飘荡，中秋的小席就设在舟篷里，两个人换了软底鞋入内。

桌案区周摆满鲜花石榴梨子，围着蒲包螃蟹和螺肉等稀罕时鲜，入口时佐以甜醋去腥，素食有莼菜、藕饼等几样跟中秋应景的，糕点上的是桂花糕和月饼，另外依照两个人的偏好口味，还上了烟熏鸭和清蒸鲈鱼。

商陆虚病喝不得酒，段聿也不喜沾酒气，便只上白露茶。商陆将段聿给他描的白兔灯挂上船篷，随着行船摇摇晃晃，洒了他一身朦胧迷离的光影。

船上没有留人伺候，段聿拎了只鲜肥的螃蟹亲手剥，商陆手托着桂花糕缓慢地嚼，边从玹窗望着船舱外教人迷醉的夜景，满眼的喜色。

“喜欢这处？”

商陆将头探出玹窗，深吸了口湖面带青草香味的水气，笑道：“世外桃源。”

被段聿的手掌沿腰侧轻拍了拍，商陆就缩回船舱，段聿将蘸饱甜醋的蟹肉喂到他嘴里，问他道：“你往常中秋怎么过？”

商陆闻言笑意深了深，应道：“就如同寻常人家一样过，父亲先带全家人祭天拜月，再由小辈给爹娘磕头敬茶，也有西瓜蟹肉和桂花鸭吃，末了还总要上席看戏，那戏咿咿呀呀的很没有意思，常常是大哥带我们偷跑出府，穿街走巷的去逛花灯。”

“我平时极少受允离府，瞧什么都新鲜，大哥便将我扛在肩头买各式各样的零嘴哄我。有一年长街散花灯引得孩子们哄抢，扫前院的小田子抢到一盏，跟我说那叫傻瓜灯，我知他是取笑我，转头就跟二哥告了状，二哥闷声不响地去摊子上猜灯谜，最后赢了莲花灯送我，让小田子好眼红，想来如今他都已经做了父亲呢。”

商陆眉梢间含的浅笑未散，手掌捧着脸问段聿道：“大人的中秋向来都是在宫里过么？”

段聿轻笑一声，“我初进宫赴宴时，你才学会跑呢。”

听言商陆眼眸微黯，顺口问道：“那大人学跑的时候呢？”

纤弱的手掌滑握住段聿的手，边摩挲边温声低语道：“那时也该是有人陪着在府里过中秋的，还教大人行酒令和投壶的游戏，下野棋时故意让子，手把手地教大人谋略武功，看来大人很是勤学苦练的，山后的竹林根根都被砍得遍布疤痕。”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段聿一直意味不明地盯住他，淡漠的眸子渐渐凄冷下去，良久喉间才溢出声冷冷的笑：“娇娇的胆子果真是大，这许多年，凡是提过这往事的都不见活着。”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商陆将段聿微凉的手掌珍重地抚在自己的脸上，认真道：“既然琉璃不是大人打碎的，又何必久久将自己缚于其中。”

听了这言语段聿眸中更冷，却微低下头禁不住笑出声，手指沿商陆下颌缓缓滑动，摸索到他喉结的凸起处。

微硬的指腹磨蹭了片刻，忽地带上劲一压，商陆立刻翻上阵呕意，难受地咳嗽起来，段聿收回手，端起茶掩在唇边，垂下眸子不动声色道：“想试探我？”

话赶话到这里，商陆的确有试探的目的。这些日子他常见段聿闲坐在檐廊底下，望着那石盘野子的棋局细看，起初不解其意，便将他家大人当作臭棋篓子嘲了一番，过后又难免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悲哀。

商陆息了咳声，没有再多言。且不说段聿阴晴不定，光段惊鸿就是他难言的逆鳞，无论其中真相如何，谁都揭不得，自己也不行。

席间的氛围陡然沉下去，段聿也没有揪住这事情不放，仍拿一把专用小匙取鲜肥蟹肉，不过取出后没再往商陆嘴里送，全放在面前的素花盘里。商陆眨了眨眼，埋头专心吃离他最近的鸭肉，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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