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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这次洪水来得快而迅猛, 李子尧领着镇南军昼夜不停地补坝、援救难民，几乎是一夕之间便将这数月来辛苦修筑的堤坝毁于一旦。
夏末最后的雨季持续了近十日才逐渐转晴。
入秋的日光稀薄，没有温度地撒在哀鸣不止的难民聚集处。
左皙池因大坝溃散自责不已, 唯有日日披着蓑衣在后方协助施粥, 分发较厚的衣裳，才觉得心安，短短数日人就瘦了一大圈。
“将军夫人大恩大德, 草民受之有愧！”忽有一人端碗跪下。
左皙池一愣, 紧接着又乌泱泱地跪了一片难民。
“夫人菩萨心肠, 我等竟那般对夫人不敬，还望夫人降罪！”
“是啊，夫人不计前嫌......还亲自为我们施粥......”
......
这些难民中不乏当初被鼓动要将左皙池沉河的人，原本的愤懑不甘经此一遭变成羞愧难捱。
明明能在洛京过好日子的人却在这里和他们共食同住，又怎会是那般奢靡之人？
“不必多礼。”左皙池温声道,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哪知这话一出，方才惭愧的难民们愈发抬不起头。
带头的难民一咬牙道：“夫人, 您就责罚我们吧！不然我等实在受之有愧！”
“要打要罚我们都受着！”
“是啊！”
......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许多注意，李子尧刚从坝上回来便见着这样一幕。
“这.......”左皙池放下粥碗, 颇为为难。
没想到这群难民如此认真。
她抿了抿唇，尽可能将话说得没有破绽：“我夫君是此番赈灾重臣，是以, 不论是救你们还是施粥，都是我们分内之事。”
“将军与夫人实在宽宏大量！”
“我等从前对夫人不敬乃大罪，还望夫人.......”
.......
难民们并没有因此罢休, 左皙池彻底一个头两个大, 忽而余光瞥见一抹玄色衣袂。
她抬头, 只见男人双手环胸站在不远处, 眉眼揶揄。
难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叽叽喳喳的场面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众人霎时变得惨白的脸色。
那日李子尧面无表情地将几个煽动者挑断经脉，一刀一刀钉上木架，血流成河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们清晰地认知到这个男人的手段狠辣与睚眦必报。
这段时日来他们战战兢兢地混迹在其他难民中苟且度日，脑袋上时时刻刻都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刀，与其终日惶恐，不如早死早超生，这才选了看着温柔的左皙池以求原谅。
“将、将军......”
与方才求宽恕的忏悔不同，现在匍匐在地的一群难民抖着身子，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战栗。
“你怎么来了？”左皙池回过神。
“我不来怎么知道夫人这般顾全大局？”李子尧轻笑走来，无比熟络地将人揽到怀中。
左皙池面颊热了热，小声道：“都是人......”
李子尧哪管这些，他睥睨抖得像鹌鹑的难民，漫不经心问：“你们当真想要个处置？”
带头的难民浑身一抖，突然有些后悔：“......是。”
他低笑了声，落入他们耳中与催命音符无异。
“夫人如何看？”
话头又被抛回来，左皙池头皮一紧：“我......不知道。”
她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
李子尧敛目勾唇：“既如此，那就都杀了吧，呈影——”
“将军饶命！”
“将军饶命！”
咚咚几声，难民们惶恐到纷纷以头叩地。
左皙池抓住他的手腕，美目瞪圆：“你......”
“嗯？”李子尧侧目好整以暇，眼角眉梢都写着‘你不说我便处置了’。
“我觉得他们其实可以.......”左皙池脑中疯狂思忖，忽地瞥见搬运条石的河工，“他们中不乏青年，便叫他们一道修补堤坝，不必给工钱就是了。”
此言既出，带头的难民双眼一亮：“是是是，我力气大，还有我哥、我弟，我们都可以去做这些力气活！”
“我也可以！”
“我只要一口粥就能多抗十块条石！”
......
方才还在惴惴不安的难民们争先恐后请缨。
左皙池忐忑地看着李子尧。
“呵。”他握拳抵唇，短促地笑了声。
左皙池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他已然又变成了方才冷面阎罗的模样。
“夫人仁慈绕你们一命，”李子尧冷冷扫视众人，“还不快滚？”
“是是是......”
“我们这就去搬——”
“等等我......”
难民们手忙脚乱得爬起来，连连弓腰，冲着堆砌条石落荒而逃的架势像是要去夺什么珍宝。
左皙池眨眨眼，终于意识到蹊跷：“......你是故意的？”
“嗯？”李子尧揽着她往帐中走。
左皙池狐疑道：“你本来没打算杀他们吧？”
如若不然为何还会好生待在这里？
李子尧不可置否地挑眉。
左皙池登时明白方才自己又被他取笑了一番。
男人捏了捏她的脸颊：“生气了？”
“没有。”左皙池抿唇。
“那是因我草菅人命吓着了？”他恣意笑着，左边仍然戴着银色半边面具。
左皙池抬眸，不自在偏头，嘟囔道：“你哪有草菅人命？”
不知为何，她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
李子尧不懂她在想什么，拢紧她的披风：“近日风大，不要去坝上了。”
“不可以。”左皙池焦急解释道，“我才刚刚找到这次决堤可能存在的纰漏，如若不看下次再出事可如何是好？”
“什么纰漏？”他问。
左皙池从他怀中挣出，在宣纸横陈的桌案上找出一张纸：“你看，这是赵大人之前画的图纸，我认真想过，许是这边条石数目不够才导致无法阻挡......”
他忽然开口：“如果不是数目，是材质，该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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