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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左皙池在书案前坐了一夜。
揽月塔的图册被她拆分画了一张又一张, 她甚至忘了遣下人燃上炭火，细腻的十指冻得红肿。
她置若罔闻地一张又一张地图画修改，此前尚且有人在她身后撑腰, 现下的她很明白这是一场孤注一掷。
一非男子, 二非工部之人，该如何说服父亲的同僚顶着压力去将揽月塔修完？又该如何说服世人相信左家从来都不是奸佞？
天光乍破 ，外头的风雪停了, 左皙池揉了揉发涩的双眼, 起身取下横杆上的斗笠披到肩上。
“少夫人, 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工部。”
“可现在陛下刚刚抓捕了都督.......”
左皙池：“李府被查封了么？”
若竹：“没有.......”
“既然没有我为何去不得？”彻夜未眠，左皙池的声音有些轻哑，素常温和的眼眸却在此时冷冽。
若竹怔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夫人。
......
左皙池踏上马车，怀抱着一大沓图纸书册，腿边还系了一摞。
听着街头小贩叫卖, 她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府到工部的距离不算远, 沿途还路过了早就荒无人烟的左家，窗沿翻动, 左皙池侧目便见到左府旁边的小巷。
那是她幼时第一次偷跑出府，与少年李子尧初遇的地方。
上职的时辰工部尚有侍卫把守，左皙池将下马车便被侍卫阻拦。
“来者何人？”
“中军都督府都督之妻, 来此拜见赵大人。”
“李家？”侍从拧着眉心，嫌弃道，“我们大人哪有闲暇见你们！”
若说从前提到李家谁敢不敬？现下李子尧被嘉顺帝发落诏狱, 所谓墙倒众人推, 被圣上厌弃的家族谁敢来沾边？
左皙池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意：“烦请大人通传一声, 若赵大人不愿相见我等自会离开。”
“通传？”另一侍卫满脸鄙夷, “侍郎大人哪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传见的，这可是官府！快走快走——”
如兰和若竹被推得踉跄，周围不断围上人群开始指指点点。
左皙池平静地站在原地。
倒是没觉得有多么意外。
只是不免想到，十年前李家同样因势落败惨遭贬谪时，他受到的谩骂与欺辱是否要比现在更甚？
议论与指点声越来越大。
左皙池沉默地撩动鬓发：“旭光，呈影。”
“属下在。”
“属下在。”
两人闪身，来之前她不过是想带着寻个安稳，并不想闹大。
然而天不遂人愿。
左皙池敛目：“将二位‘请出去’。”
旭光与呈影颔首：“是。”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咔嚓几下，看守侍从便被撂倒拖拽吗，周围霎时噤声。
左皙池提起裙摆踏进大门，众人面面相觑，皆惶恐不已。
.......
她对工部并不陌生，毫无阻碍地径直走向尚书的房间。
左八爷离世不久，还没有新任尚书即位，是以，他的房间还是空荡。
“夫人，赵大人还未上值。”
旭光与呈影巡视而来。
他们二人都是跟随李子尧出生入死多年的军中强将，即便不发一言站在此处也能让人望而却步。
无人再敢找茬，左皙池领着如兰和若竹将揽月塔图纸摆好，淡淡道：“知道了。”
若赵平成在工部，以他的性子方才的动静定能引他出来。
可是同样以他的性子，定然也是不会轻易答应接下揽月塔这种麻烦。
且不说他对左八爷颇有微词，再者揽月塔三个字本身就代表危险和祸事，现下又有谁愿意趟这一趟浑水？
“谁？是谁敢拦他们？一个个胆大包天.......”
外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这熟悉的语调——
左皙池在门板撞开的霎那站起身。
“赵大人。”
“大人什么大人！”赵平成满不在乎地摆手，升为户部侍郎后面容虽较之在河城修了边幅，但仍然比京中其他老臣放浪形骸。
“咦，你这是将压箱老底都搬过来了？”看到那一堆书册，赵平成两眼放光。
左皙池思忖良久才开口：“我今日来是有时要请大人相助。”
“我知道！”赵平成爽朗一笑，“带进来吧！”
语落，何良带着几个匠人走来。
“你父亲与祖父啊，当真群奇人，不用铁钉筑建如此高塔老子身子半截入土了都闻所未闻！先前想找他们取取经都一个个防得跟什么似得，现下好了，老子必要插手——”
左皙池一愣：“您的意思是.......”
赵平成双手叉腰，仰头大笑：“小女娃，我来助你嘞！”
他碌碌半身不得志，因性子诡谲就算是个进士出身也在后来的岁月中蹉跎在角落。
他总被派去做最脏最累的活，直到左八爷上任尚书遣他去了河城，后来回京更是一路提拔才到了如今的侍郎之位。
从此，赵平成一改对左家的偏见。
左皙池没想到他会如此好说话，以至于赵平成带着其他工匠一道研究图纸时都觉得有些恍惚。
也是现在她才知道，父亲离世所有人都在抨击他畏罪自戕时，工部只有赵平成敢出口反驳。
哪怕他的声音微乎其微。
.......
*
有了赵平成的帮助重修揽月塔之事总归不算难如登天，左皙池跟着工部的人去了揽月塔实地勘察。
塔身巍峨壮丽，犹天一柱直耸云霄，只站在塔下便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威慑。
——如果不看那坍塌得不成模样的塔尖。
揽月塔由塔基、塔身、塔刹三部分构成，整个木塔从外面看是五层，但每两层之间都设有一个暗层，实则为九层，断裂层在算上暗层的从第五层处。
这是左皙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揽月塔。
她跟随匠人指引爬上断层，即便未上最高台，仍能将洛京城大半风光俯瞰于眼。
虽然左家关于揽月塔的图册详细尽全，但真正实施起重修仍然是一件难事。
左皙池与赵平成以及众工匠开始夜以继日地轮番留守在揽月塔上。
.......
嘉顺二十三年，除夕。
左皙池站在点着夜烛的第五层揽月塔上，她裹着厚厚的淡紫披风，潋滟的杏眸眺望灯火通明的皇城。
——今日正是嘉顺帝筹办的除夕家宴。
偌大的皇城歌舞升平，金银如流水般来往笙歌，离世不久的左八爷以及诏狱中关押的边疆功臣早被抛之脑后。
子时夜半黑暗的苍穹之巅冲上无数烟花。
她好似听到人群欢呼与谄媚，却更越过璀璨的烟火想到了去年在河城的那场震撼人心的浩大铁花盛宴。
历时一月，原本坍塌得面目全非第六层揽月塔修缮了大半，年后便要跃进第七层，然而为了节省时间和原料，下面几层都没有按上挡风的窗槛。
压在小案几上的图纸随夜风翻动，不知过了多久，烟花散尽，当是又一场糜乱的宫宴结束。
左皙池收回视线，裹拢身上的厚重披风，刚欲转身忽然一阵眩晕。
若竹适时扶住她，担忧道：“少夫人，您还是回去歇歇吧，如此连续熬着身子怎么受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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