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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鹤鸣于山, 悲欢缠心。
桑邈仰头望着苍茫仙山，来时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也会有那么一点儿舍不得仙山。
舍不得……纪闻尘。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纪闻尘一心想要杀她，可她竟然还不争气地舍不得他？
桑邈苦笑一声, 酸涩翻涌于心。
她真是无可救y。
那日在酆都，纪闻尘一次次奋不顾身救她, 到底还是救到她心底去了，让她铭记于心到了今日。
虽然耻于承认, 但在酆都，在地宫，纪闻尘不顾一切救她，为她挡下星烨那一击时, 她的心却是真真切切地因他而动荡。
那一瞬的心动并非假意。
可那一日她的心动有多么深刻, 今日的她就有多么可笑。
她的心动不是假意，但他的舍命相救却是虚情。
桑邈抬头, 满目昏黄。
她立于山风中，笑了又笑。
笑意止于风停的那一刻。
桑邈问良冶：“师尊，徒儿想问您, 妖鬼冢可有不为人知的出ko？”
良冶久久地凝望桑邈，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的小徒弟是这样陌生，仿佛他过往所见统统都只是她营造出来的假象而已。
桑邈歪着头, 双手交叠置于后腰。
她看着良冶, 笑得人畜无害：“师尊？”
良冶抽回向外游走的神思：“你……”
桑邈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良冶想问她什么, 她也知道良冶在担心什么, 但有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ko的，有些事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筹谋打算。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也不能大胆告诉别人。
有些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
良冶沉默半晌, 终于松ko：“妖鬼冢凶险异常, 处处都是凶恶妖鬼, 他们以杀人为乐，并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你去了就是送死。”
就算他把出ko告诉桑邈，她也未必能撑到那儿安全离开妖鬼冢，离开仙山。
良冶怎么也想不明白桑邈为什么突然这么坚持要去妖鬼冢：“妖鬼冢不是过家家，你去了未必能出来。”
桑邈：“师尊，这一次不是我要去送死，而是我想要活，所以我必须去。”
良冶不知道他们分开的这短短一夜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的坚持的原因，但桑邈把话说道这个份上，他再没有心计也不难察觉到这件事不简单。
而桑邈这样闪烁其词，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命。
良冶问她：“……你想好了？”
她不愿意细说必然有她的顾虑。
桑邈点头：“我想好了。”
她必须逃离仙山。
趁着这一次妖鬼冢试炼的机会，她要永永远远逃离仙山，逃离纪闻尘。
朝晨来送她那天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她毕生的梦想是游走九州，她本不该被任何人束缚。
这几日的彷徨犹豫本就是她的失误，所以现在她要改正她的错误，让一切回到正轨。
良冶叹了一ko气，他双手拢于袖中，左右环视一眼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说：“入夜后你来找我。”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桑邈明白他的意思，她郑重点了点头：“好。”
和良冶分开之后，桑邈便着急赶回她的院子，把她过往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用炎火一把烧了。
桑邈刚烧完东西，赵瑜徵就找了过来。
赵瑜徵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烧焦味儿，赵瑜徵蹙眉：“这什么味道？哪里烧起来了？”
桑邈不想把赵瑜徵牵扯进眼下这个复杂的局面：“没什么，把一些没用的书信烧了。”
桑邈把赵瑜徵领到屋子里给她倒了一杯茶。
赵瑜徵发现桑邈屋子里所有用的东西都换了新的：“怎么，你又把东西换了？”
桑邈笑笑：“大半年没回来，这些东西都旧了，所以换一下。”
赵瑜徵意有所指：“生息仪找人只能用人血和头发。”
其实她大可不必把这些东西都换下来烧了。
生息仪没办法用这些东西找人。
桑邈的笑在脸上僵滞片刻：“这样啊。”
桑邈抬头看着赵瑜徵。
这一刻彼此明明沉默不语着，但却似乎已经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赵瑜徵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进妖鬼冢？你不是最怕鬼，最怕疼，也最怕死么？”
桑邈没有办法明明白白告诉赵瑜徵她要逃离仙山，更没有办法告诉赵瑜徵她必须进妖鬼冢正是因为她怕死，所以她才要兵行险着到妖鬼冢求一个生路。
这些话她统统不能告诉赵瑜徵。
她已经在险境当中，她知道这有危险。
如果赵瑜徵知道这一切，赵瑜徵一定会为了她不惜和纪闻尘做对，和若生做对，所以她更不能告诉赵瑜徵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她不能让赵瑜徵也身陷险境。
桑邈语气平静：“我是怕啊，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经过一夜的忐忑，到了现在她反而平静下来了。
虽然这一场赌命的赌局，输面更是大于赢面，可她也深知这一局她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那么她也就没什么好害怕了。
赵瑜徵抓住她的手要带她离开：“没事，我带你去找若生长老还有仙尊求情。”
桑邈没起身，她摁住赵瑜徵的手背：“不用。”
逼她做出这个选择，逼她走这最危险一步的人正是纪闻尘和若生。
求他们定是无用。
赵瑜徵不明白生死攸关的大事，桑邈为什么却油盐不进：“为什么？”
桑邈冷静：“这是阁中规矩，我不认为我能躲得过去。况且妖鬼冢试炼本来就因为我而推迟了一年，如今我们又要以什么理由去求仙尊和长老呢？”
赵瑜徵：“可是……”
赵瑜徵始终觉得这件事只要她们肯想办法，那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即便没有，为了桑邈她也一定要强行找出转圜的余地。
桑邈莞尔：“好啦，别担心我。你别忘了，我是良冶长老的徒弟，他当初可是好好走出妖鬼冢了，再怎么样，该注意的事情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赵瑜徵不死心：“其实我们可以再试试不是吗？这次梅域试炼，仙尊对你的态度明显比半年前好了许多，就算若生长老坚持，可只要仙尊肯松ko，我不相信这事改不了。”
纪闻尘毕竟是玄阳阁仙尊，他说的话一定比任何人都有分量，也更好使。
桑邈很感激也很感动赵瑜徵这样一心为她，可赵瑜徵不知这样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纪闻尘所期盼的，所以根本不存在说情的空间。
桑邈：“你啊，就好好等着我走出妖鬼冢吧。”
赵瑜徵苦恼：“你能这么想我当然开心，可是从白天起我的眼皮一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桑邈：“别瞎想了，你如果真的担心我，想帮我点什么，不如去一趟三千食帮我打包一些干粮糕点我好带着进妖鬼冢。这一去我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赵瑜徵紧张：“别瞎说，你一定很快就能出来。”
桑邈嘴角弯弯：“借你吉言。”
赵瑜徵：“那我这便去三千食。”
桑邈点头目送赵瑜徵出去。
赵瑜徵走到院门时，桑邈忽然叫住赵瑜徵：“等一等。”
赵瑜徵一回头，桑邈已经冲过来抱住她。
桑邈不发一语，只是默默抱着赵瑜徵：“……”
赵瑜徵：“……怎么了这是？”
桑邈佯装轻松：“没怎么，就是突然有点害怕想抱抱你。”
这一别，无论生死，短期内她还和赵瑜徵都没办法再见了。
等她身死的消息从妖鬼冢传回仙山，不知瑜徵该有多难过。
赵瑜徵摸了摸桑邈圆润的后脑勺，她正想说两句话安慰桑邈，岂料桑邈突然放开了她。
桑邈笑着说：“我要吃三千食的糯米糕，烧饼还有牛ro干。”
桑邈这番话成功岔开了赵瑜徵的注意力。
赵瑜徵点点头：“好，你等我。”
用过晚膳，桑邈的院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桑邈正在收拾明日进妖鬼冢要用的丹y一类，恍惚中她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在意，但后来敲门声不断，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她听错了。
桑邈放下东西扬声：“谁？”
“是我。”
这声音她很难认不出来。
桑邈心情一暗，她慢慢挪到院子里笑盈盈打开门：“仙尊何事？”
乍然看见桑邈，纪闻尘愣了一瞬：“……来看看你。”
从梅域回来之后他便觉得他和桑邈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具体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变了，但这个变化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或许是他对桑邈的心意变了，或许是……
桑邈打断纪闻尘的胡思乱想：“仙尊？”
纪闻尘：“其实你不必去妖鬼冢。”
桑邈讶了讶：“……”
他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么？
桑邈：“不，这是阁中规矩，我不想让仙尊和长老为我破例，更不想仙尊和长老因我一人而为难。”
纪闻尘担心她：“妖鬼冢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那里面全是她最害怕的东西。
桑邈笑笑：“仙尊，我在仙山也待了一年多了，妖鬼冢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听师兄师姐们说过无数次。”
她知道妖鬼冢危险。
纪闻尘：“一会儿我便拟文告知阁中妖鬼冢试炼作废。”
从一开始他便没想过让桑邈进妖鬼冢，更没想过让她完成什么该死的妖鬼冢试炼。
即便是当初桑邈入阁，他碍于仙尊的身份不得不让妖鬼冢试炼继续之时，他也没想过让桑邈去妖鬼冢送死。
如今……更不可能了。
桑邈：“仙尊若有心，明日来妖鬼冢送送我即可。”
纪闻尘：“……”
桑邈下了逐客令：“仙尊，我还有东西没收拾完，请回吧。”
她不要纪闻尘惺惺作态。
桑邈关门回去继续收拾东西。
纪闻尘站在门外站了很久。
今日早些时候当所有人从道场散去之后他便去找了若生。
不出意外，他们师兄弟两个第二次因为桑邈打了一架。
纪闻尘：“我明明警告过你，不要动桑邈。”
若生被按在地上，他冷笑：“纪闻尘你真有能耐，为了桑邈要和我反目成仇吗？”
若生：“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让桑邈活着。只要她活着一日，你的道心便一日会因她而动摇。”
纪闻尘一拳砸在地上，地上被砸出五指血迹，他的指关节全被砸破了皮。
他们师兄弟两个就此不欢而散。
当夜晚些时候，仙山所有人都睡下之后桑邈悄悄潜入良冶的院子。
良冶特意给她留了门。
桑邈顺利潜入良冶的院子，良冶早已经在院里等她。
良冶背对着她的方向。
桑邈：“师尊？”
良冶回头：“来了。”
桑邈：“恩。”
良冶把他一早备好的锦囊交给桑邈：“我要说的都在锦囊里，到了妖鬼冢再打开。它能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桑邈接下锦囊深深地看了良冶一眼。
他们师徒二人明明什么都没告诉对方，可彼此却都已经清楚明了对方的计划和打算。
桑邈抱拳单膝跪地：“多谢师尊。”
良冶背过身：“去吧。”
桑邈：“师尊，徒儿在仙山这一年多给让您操了不少心，徒儿很感谢师尊的一直以来的照顾。但徒儿很惭愧，未能好好在师尊跟前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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