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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南邻
谢南邻来公寓登门拜访祝青青和方廷玉——当然,方廷玉只是被捎带拜访而已。
他说起这几年自己和父亲的际遇,一九三〇年初,谢鹏举被派往英国任职,但他在英国只待了半年,很快就被调往了美国。在美国一直待了四年,今年初才回国,回国后一直待在北京会老友。
就是这一场调动,阴差阳错地,让祝青青遇到了方廷玉。
当年谢鹏举到英国后,自然是来过信的,给了桑han章自己在英国的地址,嘱咐他和自己保持书信联系。
灭门惨案发生后,奶娘带着祝青青逃出老家,祝青青也曾写信给谢鹏举——对于祝青青来说,谢鹏举父子是除父亲和奶娘外,自己最亲近、最可信任的人。
但是谢鹏举“辜负”了她的信任。信寄出后,祝青青和奶娘在客栈一直等,等到花尽了用祝青青的璎珞典当来的钱,等到奶娘染了时疫过世,等到祝青青为安葬奶娘主动卖身给人牙子,都没有等来谢鹏举的回信。她哪里知道,就在她逃亡的这段时间里,谢鹏举父子正在从英国去往美国的轮船上。
调任前,谢鹏举也曾写信通知桑han章。
谢鹏举的信和祝青青的信同时漂流在海上,一封漂往中国,一封漂往英国。但他们都不知道,河南桑家付之一炬,英国谢家人去楼空,这两封信永远不会有人接收了。
前尘误,误了祝青青的命运,也误出了方廷玉的一段自作多q。
至于谢南邻,当年祝青青对岳汀兰说的话也有一半是假的,谢南邻少年时一直和父亲以及桑家父女待在法国,自然不可能是在浙江big学读的书,他读的是巴黎big学,只不过因为祝青青要隐瞒自己曾旅居法国这件事,所以杜撰了一把。
“亏我当年还是为不想和这个传闻中的邻家小哥哥做校友,才弃浙江big学报同济big学。”方廷玉苦涩地想。
谢南邻随父到美国后,进入普林斯顿big学继续Gon读化学。父子俩一直没等到桑家的回信,十分纳闷,四下打听,才知道河南桑家早已在战争中被土匪打劫,变成了一片焦土。
“那时候,我和父亲都以为,你也已经……直到月初我毕业回国,来到上海,在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一张照片……”
是了,傅六小姐曾经为了帮澄心厂扩big影响,在自家的《新民早报》上给祝青青做过一期人物专栏,还刊登了她的照片。
六年不见,昔年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长开,气韵变化,但他仍旧一眼认出,那个总是在夏天逾墙来讨杏子吃的邻家小桑榆。
他来澄心厂,哪里是为了找工作a,他要找的,是他曾以为早就葬身于火海的,他的小青梅晚晚。
谢南邻的到来,让方廷玉觉得局促不已。
这间小公寓,过去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甚至比老家都要好。这是只属于他和祝青青的小世界,没有任何外人介入,只有他和她。厨房里他为她煮过粥,客厅里他们一起拖过地,阳台上就只晾着他们两个人的衣裳……
可是现在,谢南邻的闯入让方廷玉忍不住重新审视:客厅只有豆腐块big小,阳台的推拉门前几天坏了还没有修,厨房的灶台擦得也不够Gan净……他怀着隐秘心思,为祝青青打造的“小巴黎”公寓,和祝青青在巴黎时真正的家,恐怕距离堪比天堑吧?
谢南邻看过一眼祝青青的卧室后,却只是han笑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红墙纸、绿窗帘。”
谢南邻在公寓只是小坐了片刻,临走前说:“我父亲知道晚晚还在世上,非常j动,已经在南下的路上,过两天就能到上海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北京有很多过去巴黎的老朋友,听说了这个消息也很j动。父亲想,Gan脆由他做东,big家在上海聚一聚。”
祝青青有些羞愧:“原本是该我去北京拜访叔叔伯伯们的。”
谢南邻怜惜地看着她:“哪里的话,你这些年独自在外So苦,叔叔伯伯们都觉得很对不住你父亲。”
他又对方廷玉说:“这次聚会,如果方先生方便,也请一起来吧。我和我父亲,还有其他叔叔伯伯们,想当面向方先生致谢。”
谢南邻走后,祝青青怯生生地问方廷玉:“聚会你要去吗?”
自从谢南邻出现,祝青青的谎言被揭穿,在他面前,她就总是这样小心翼翼。
方廷玉冷冷道:“当然去,表彰big会,为什么不去?”
祝青青的邻家小哥哥、邻家好伯伯,和在巴黎时的长辈们都到齐了,舞台已经站得这么满,他这个冒牌未婚夫,岂有不退场的道理?
可是就算要退场,也要退得漂漂亮亮吧?
接下来几天,他都在想,去这场聚会,穿什么衣服,才能给自己一个漂亮的谢幕。
他和祝青青的r子过得随xin,他平时就只穿校服和舒服便宜的衬衫长裤,只有一T西装,是置办来应付所谓正式场合的,浅灰s的西装,他穿在身上倒也有几分big人模样。只是,他从未去过留洋新派人的聚会,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的这T灰西装会不会贻笑big方?
他还记得家族里流传已久的那个笑话,说是太爷爷年轻时,第一次被邀请去参加洋人的舞会,听说洋人都穿西装,自己也去置办了一身,但到底还是闹了个big笑话——他不知道,衬衫是要扎进裤子里的,外T下面露了一big截衬衫。
就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谢南邻又来了,来雪中送炭,也可以说是火上浇油。
谢南邻送来了两个包装华丽的盒子,打开是一男一女两T礼服。他笑着说:“时间紧迫,定做来不及,只好在永安百货买成衣,希望合你们的尺寸。”
他办事这样妥帖,让方廷玉心内惨然。
聚会的那天,谢南邻开ce来接方廷玉和祝青青。
方廷玉早早换好了衣服,坐在客厅沙发里等祝青青出来。
这次聚会他将面临什么?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像当初太爷爷那样丢丑的,在心里笃定了这一点后,他反而不怕了,确凿无疑的事q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未知。
祝青青独自在外漂泊这么久,现在终于和她的叔叔伯伯们重逢,出于对故去老友的愧疚,他们也肯定会出手“纠正”她偏了轨道的人生吧?何况祝青青也一直梦想着回到过去的生活,什么做生意呀,开造纸厂的,都是权宜之计罢了。
在聚会上,他们会不会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她会怎么回答?
或许,今天Kua出这个门,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廷玉一寸寸地打量着这间小公寓。
当初搬进来之前装修过,但住了这小三年时间,所有的东西都不同程度地旧了,原本雪白的墙壁泛了黄,座钟的角从方角磨成了圆角。有一次搬东西时,把柜子磕掉了一块漆,柚黄s的沙发也有几处爆皮……
卧室门“吱呀”一声响,祝青青出来了。
粉s的缎子礼服裙,缀着白蕾丝,轻盈、娇俏,娇贵不可言,这才是原本的她,众星捧月,万千宠爱的桑家晚晚。
她走到沙发前,和方廷玉两两相望,彼此无言。
打破沉默的是门铃声,应该是谢南邻来了,祝青青长舒一ko气,脚步轻盈地跑去开门。
谢南邻今天也是盛装,一身黑s西装,打酒红s领结,高big挺拔,贵气文雅。
倒衬得他方廷玉越发像个未经人事的单薄少年。
方廷玉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庆幸的是,一路上谢南邻倒也没有多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开ce。
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ce子最后来到一个挂着“傅公馆”牌子的地方,西式建筑的三层小楼,谢南邻停下ce,扭头笑说:“有个人强烈要求把聚会办在这儿。”
狐疑地进了门,看到迎上来的人,方廷玉疑惑更甚,是傅六小姐。
他和傅六小姐没有私jao,只因为祝青青的关系见过一面,一起吃过一顿饭,但对傅六小姐的明艳光彩印象深刻。
怎么这场聚会,倒在她家举办?
傅六小姐迎上来,给了祝青青一个bigbig的拥抱:“原来你是桑可贞的女儿。真是巧a,要没我那张报纸,小谢还找不到你呢。”
可贞,是桑han章的表字。
祝青青也一脸疑惑,谢南邻笑着解释:“长辈们的关系枝枝节节的,有的关系他们不提咱们也不知道。”
傅老早年也是科举出身,桑han章在私塾时的恩师和傅老有同年之谊,虽然后来没有走仕途,但和傅老关系一直很好。科举取消后,恩师到处奔走为桑han章谋新出路,正是傅老建议桑han章去考的庚款留美生。
只是后来,傅老忙着搞革命做实业,桑han章去了法国,关系便渐渐淡了。
桑han章没有提起过,祝青青也就不知道原来父亲和big名鼎鼎的傅老有这样的渊源。傅六小姐倒是听父亲提起过两句,是在桑家灭门那年。和桑家失了联络的谢鹏举写信托故jao们帮忙,也托到了傅家,傅老便对家人感叹了一句“桑可贞这个人可惜了”。
谁想到桑家小女儿竟然劫后余生,还误打误zuang地成了自己的生意伙伴。
这样传奇的事q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一向最爱看戏剧big开big合的傅六小姐怎肯放过这次机会,于是极力促成聚会在自家举办。
倒也好,谢家在上海没有产业,谢鹏举如今还住在饭店里,一帮从北京来的叔伯就更不必说了,傅家确实是最好的聚会地。
和傅六小姐说话谈笑间,叔叔伯伯们都从二楼下来了。
祝青青站起身来,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红了眼睛:“谢伯伯。”
顷刻间,祝青青如被chao水淹没,叔叔伯伯们围在她的四周,谢鹏举握着她的手:“苍天有眼a,晚晚还活着。你这些年在外面So苦了,我真对不起你死去的父亲。”
祝青青安we道:“其实我在外面也没有So苦,方家人待我很好。”
她向众人介绍方廷玉:“这位是我的恩人,徽州方家的少爷,方廷玉,这些年我多得他照顾。”
恩人,原来我只是恩人,方廷玉内心酸涩,说不出话来。
众人这才把视线移到一边的方廷玉身上,谢鹏举细细打量着方廷玉,道:“我这个伯伯代可贞多谢你这些年照顾晚晚,不知表字是什么?该怎么称呼?”
表字?是了,虽然都是些新派留洋人,但他们big多生于光绪年间,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读书人都是要取字的,比如岳濯缨,他就是本名清,字濯缨;方廷玉的父亲方乃文也有表字敏学;又比如谢南邻,他也有字,字良朋。
按说方廷玉也该有字,但他少时离经叛道,厌恶古中国的那一T,所以并没有取。
谁想到今天竟然被问表字?方廷玉微一愣怔,脱ko道:“我字远道。”
谢鹏举追问:“远道,好字,可有什么解?”
一般而言,字依名而取,名与字之间多有关联,但方廷玉只是随ko一说,有什么解?他哪知道有什么解!这谢鹏举是什么老学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最后为他解围的是祝青青,祝青青笑着解释:“他名廷玉,字远道。廷玉是廷中美玉,远道是江湖古道。是居庙堂之高、思江湖之远的意思,方家老爷是盼望儿子能入世且出世。”
谢鹏举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才不是,方廷玉苦涩地想,我只是想到了那首诗——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这还是她跟他提起的第一首诗。初识,他嘲笑她名字像个乡下丫头,她反驳他粗鄙无知,告诉他,“青青”语出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顽劣如他,还特地连夜翻遍了方乃文书房里的诗词集子,第二天跑去调笑祝青青:“我才知道,原来厨房那个烧火的翠花名字可不得了,跟你一样,也语出古诗,来头还不小呢,温飞卿的《郭处士击瓯歌》:宫中近臣抱扇立,侍女低鬟落翠花。乖乖,没想到翠花那卖烧饼的父母跟你一样有文化!”
好在,这群叔叔伯伯的兴趣也本不在方廷玉,他们很快又把话题转移到了祝青青身上。
说了没几句话就开宴了,因为在座众人多是当年巴黎旧友,故而傅六小姐特地从法国饭店请了法国厨子来。看着满桌法式big餐,方廷玉只觉得清冷没有人气,祝青青却微红了眼眶:“好多年了,真像梦一样,没想到还有今天。”
鹅肝腻,羊腿生,蚝太腥,刀叉太做作,方廷玉吃得很不习惯。
席间聊天,又有人问起祝青青这些年的际遇,祝青青把在徽州方家的那几年轻描淡写,也没有提起和方廷玉的假婚约,只说So方家已故老祖母和廷玉少爷的恩惠,在方家做学徒,如今正帮方家经营着造纸厂。
一位叔叔感叹:“可惜了,可贞兄那样文采出众,记得早年在巴黎,big家都很寄望于你,觉得你能做个蔡文姬那样的才女,没想到却因为生活所迫做了商人。”
方廷玉的心里又疙瘩起来,商人怎么了?商人低人一等吗?
祝青青笑着回答:“蔡文姬后来被匈nu掳了去,我的命可比蔡文姬好多了。何况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士农工商那T早已经过时了,实业能救国,张季直不也做了商人?”
张季直便是前清的状元张謇,他兴办过好些实业工厂。
傅六小姐也搭话道:“可不是,我家老爷子也是科举出身,不也办了好些厂子,说起来我如今也是个生意人呢。”
这个话题便这样过去了。
挨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挨到聚会散场。
谢南邻开ce送他们回小公寓,回到公寓关上门,只剩下两个人,把外T脱下来甩到沙发上,松开衬衫纽k,方廷玉终于长舒了一ko气。
祝青青也回房脱了高跟鞋,换了睡衣拖鞋,又回到客厅里。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冷蓝s的月光透过纱窗进来,笼罩住他们,像网住了两尾鱼。祝青青问方廷玉:“今天你过得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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