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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蒙恬与王翦南北夹击,攻破兰陵城。时至今日,已经相隔半年之久。
而与王翦再次对峙,正逢炎炎酷夏,我一身亮银色的铠甲加身,立足涯顶,透过身边峥嵘的翠绿,俯瞰静谧的原野峡谷,雨后潮湿的风慢慢吹起山雾,环绕身旁,静静陪我等待复仇的最后时刻。
时至日暮,一支兵,仓惶路经此处,马上之人勒马抬头,汗水浸透他灿烂的笑容,对我轻轻点头后,接着一路扬尘而去
“这位韩青韩公子,似乎对公主……”我转头看着身侧一身铠甲的年轻人,那人邪魅冷笑,将话说完:“很是忠心耿耿”
我淡淡一笑:“希望欧阳将军亦是如此”
“臣,自是愿为公主赴汤蹈火”他傲视一路奔驰而去的毕之,嘴中叨念着:“只是一连五仗皆是败退,公主就不怕士气低落?”
“王翦用兵谨慎,人称一代战神,若想让王翦彻底信以为真,便要假戏真做”
“切……”欧阳随翻了个白眼,极为不屑的说道:“就算是战神又如何,敢挡我欧阳随攻城略地,一统楚地!那也是必须要死的!”他说的,扬起战袍,便要催马下山
“再等等”我微微斜过一眼迫不及待的年轻人,转头再次眺望涯下,以是仙雾遮天:“就快好了”
欧阳随冷哼一声,却也只好垂在身侧待命。
我深知,想要凭借天险屏障和层层算计,加上猛将欧阳随领军,不余遗力重创秦军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想要歼灭,恐怕还需要动些额外手脚。
一切皆在我的计算之中
山雾渐浓之时,一排排整齐列队的秦军黑压压布满山谷,此时,毕之气喘吁吁的爬上山谷:“阿姐,蒙恬大军以被引入包围圈十里地,眼下这些乃王翦大军”
“好”我这才转身,再次望向欧阳随:“若你能冲散秦军,生擒王翦,这战神的称号,今天就可易主了”
“哈啊哈哈哈。早该如此”欧阳随眼眸雪亮,施礼后。阔步上马而去,仿佛志在必得。
一瞬间,冲杀呐喊中夹杂着哀嚎的血腥,隔着重重雾气,扑面而来……
“如此恋战,想要从万人中直取主将首级都是难上加难,何况是生擒?!这个欧阳随未免太过自负”
“欧阳随乃天生猛将,我若不这样激他,他必定杀个昏天暗地,坏我大事”
毕之微微扬起唇角环视一番周遭天工毓秀,接着问道:“阿姐接下来有何谋划”
“所谓擒贼先擒王,王翦今夜必死无疑”
“毕之愚钝,我们可以借助山雾将他们冲散,王翦自然可以借助山雾隐藏自己,阿姐又要如何擒这王?”
“我已经将熟悉地形的士兵数化整为零,凭借画像搜山,天亮之前,必定会有消息”
说话之间,欧阳随已经率兵以包围之势从高处俯冲秦军,其力拔山河,长矛厮杀,如同猛虎下山。威武了得,其麾下楚军熟悉地势地形,又有山雾藏身,个个以一当十,一时竟越战越勇!勇猛异常。秦军平叛不成,反落入陷阱,慌乱不堪反复挣扎后,果然如我所料,各自以小股溃散分布山林。
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约酉时末戌初,北处山腰处烟火四射,我与毕之相视一眼,立刻翻身上马,恨不能一跃飞至
谁都不能懂得我此刻心情,这半年含恨设谋,只为等待与他今夜相见!
……
跳跃的火苗照耀他疲惫苍老的脸,而他似乎也等我许久了,久到面临死神,眼中都毫无波澜
我靠上前去,用手拽了拽绑在王翦身上的捆绳,确保绝无挣脱的可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你王翦号称当代战神,一生小心谨慎,未尝一败。却两次三番落入我一介女子手中,惨遭戏弄!实在可怜了这一世赞誉、不过欺世盗名!”
“我王翦一生,征战无数,的确未有败绩,就算当日被困兰陵城南,亦是越挫越勇,反败为胜。至于战神之称,古往今来只有老师白起当得,翦,自是不敢造次”
“战神再是战场饮血,也以血祭君王。先前再无败绩,今日也是败了!”我冷冷扫向王翦不再年轻却依旧锐利的双目:“你败了”
“我是败了!那敢问秦夫人,要为谁赢”他突兀的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向我,又不像在看我……又似乎只是看向我
我定定的望向他,亦不知过了多久,才开了口:“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输”
“秦夫人佯装节节败退,诱我来此深山,凭借地势之险,围而攻之,又借山中迷雾,使我溃不成军而无力聚兵。之后你又散兵于林,只等我自投罗网。一步一招,拆解来看,甚为平庸,可如此环环相扣,反成天衣无缝,当真平实之中出奇招,诚所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而已。老夫今日败绩,输的心服口服”
“战场设谋,首先要对被谋之人了如指掌,甚至做到操控被谋之人,否则哪怕设伏精巧,也不至于丝毫不差,老将军难道都不想知道,到底是谁里应外合,叛军误国呢”我微微一笑,静静欣赏着一支看不到的剑慢慢划破敌人的皮肤,刺进肌里的快感:“老将军是真的不知,还是不想提起”
“卑鄙!”他果然投来愤恨的目光
“卑鄙?!当年灭赵一役,你便没有卑鄙过么?!今日我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可谓报应不爽!”
“你到底是谁?!你与李牧,究竟是……”
“今日!”我打断他得问题,坚镪相对:“是国恨!”
“不!不是”他激动而坚定的睁大眼睛:“我从你眼中,看到的是私怨……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与你有私怨!你用兵招数与李牧极为相像,你又口口声声为他鸣冤复仇,你究竟与他有何关系?难道是他的弟子不成?”他急切的叨念着,想要快速找到答案,直到恍然一愣,借着幽幽火光看清我近在咫尺的面庞……他的眼睛越睁越圆,瞳孔暴露惊恐:“难道说……你是……你是……这……这不可能……”
“子疮兄”毕之一步上前,来到我的身旁,对王翦施一礼:“疑惑以明,子疮兄可以安心上路了”
王翦苍白的乱发在火苗中漂浮,再次漠然抬头向毕之,良久闭上双眼:“当年乃甘弟引荐,子疮才有幸效忠当今秦王嬴政,誓死追随至今,临死之期还能得甘弟相送,子疮荣幸之至”
毕之垂眼,淡然一笑:“将军一代战神,毕之有幸亲送,不胜荣幸”
我微微推了推挡在我与王翦身前的毕之:“我来,王翦必须死在李家人手里”说罢,一阵清风卷动火苗,鲜血溅湿我雪白的素衣…王翦胸口中箭,染红缕缕银发,口中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却淹没在咕咚咕咚冒着的鲜血的嘴巴里,最后才倒了下去……
“他说什么”毕之问
“似乎是饭馊了”
“饭馊了?……饭馊了?!范睢……”
我摇摇头:“从此不必在为我揣测此人,都结束了”
良久,一阵呼唤将我从空白的世界拉回
“阿姐”
“恩?!”
“王翦的尸身该如何安排”
我想了一下:“整理干净,秘密送还吧”
“喏”
……
……
没过多久,王翦离世的消息卷遍中原,秦王痛失老将,为保生前名誉,只说是病亡,后,送回故乡安葬,再无追封。而关于王翦死因,各地也是各有版本,传的好不热闹。
而我与欧阳家族,也开启了肆无忌惮的复国运动。当然,这在秦国眼睛里,是反叛。
于是,没过多久,王翦之子王贲披麻上阵,一路与我军各地城守交战较量,扬言誓死平叛复楚风暴
“据前方战报,刚刚收回的松阳再次被秦军攻陷。眼下王贲率三十万大军沿途东进,眼下正朝舒城靠近”
“来的正好”欧阳随腾的站起身:“这个王贲,自己爹爹尸骨未寒,他便自己领死来了”
我斜过他一眼,随即站起身,对身边信使说道:“送信给毕之,告知秦军动向,务必让他在大战之前,尽快拿下江东江北以及淮河等重产失地,保证国百姓所有战士有粮过冬”
“喏!”信使领命
“慢着”欧阳随喊停信使,来到我身边:“韩青不过一介书生,实不适合攻城略地,不如遣他回来守城,让本将前去收拾那群流寇,也好为公主收复河山”
“不必,将军勇士,当留到大战而用”
“哈哈哈哈!王翦号称未尝一败尚且败在我手,王贲小儿又算得了什么,公主放心,我绝不误事”
我转过头,对上欧阳随争功心切的脸:“若我猜的没错,蒙恬会与王贲分兵而进,不出十日,毕之必遇蒙恬二十万大军。而你若在此时带兵离去,王贲可直入吴越,一举灭掉欧阳家族!欧阳将军可要想好去留!”
“这……”
我别过头去,对信使点点头,信使领命,匆匆而去
“你……你不会是唬我得吧”欧阳随探过头,试探性的问道
我再次看向他,微微挑动眉芯:“将军一向勇猛,原来也怕虎?”
他自知遭了戏谑,才缩回脖子,自顾摸了摸鼻尖,丢下一句“无趣”甩袖即走。偏此时,门外闪见一蓝色人影,与他撞了个正着,欧阳随抬嘴即骂:“走路不长眼么”
我抬头一看,立马迎上前去:“欧阳大公子”
欧阳随也是一愣,这才对来人恭恭敬敬施礼:“大哥”
欧阳缓微微对其点点头,眼神并不是没有责怪,随后踏进门槛,与我相对:“欧阳缓拜见公主”
“大公子怎么来了?”
“公主瘦了”他迎头一句,我竟片刻不知如何做答
“额……还好,不知大公子此番前来,可是亭侯派遣,有何宣示?”
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直到身侧的欧阳随轻轻撞了他一下,他才发觉自己失礼,随即轻咳一声道:“此番缓乃奉父君之命,押运粮草至此,只因挂念公主安危,固先行了两日,粮草随后即到。”
“这太好了,有劳公子了”
他低下头笑了笑,露出两颊甜甜的酒窝:“还有,公主行军操劳,母亲十分挂念,特命缓前来探望公主。奥,母亲还为公主亲手准备了些点心,说是郢宫甜食,公主必然喜欢”
“让姑母费心了”我让侍从接下甜点,连忙让座:“公子请上座”
“不敢,公主请”
等各自入座,我这才询问:“寿儿没有一起来么”
“奥,三弟一起来了,只是十分想念他的马驹,下了撵车,便跑去寻你送他的马儿了”
“实在抱歉,战事吃紧,军需紧张,若非万不得已,送了寿儿的马,不该再借用的”
“三弟年幼,难免不易割舍心头之物,过些时日,自然也就淡了”
我不再多说什么,让礼道:“公子尝尝我烹的茶”
他浅尝一口,连连赞道:“久闻公主烹茶酿酒的手艺不凡,今日缓口福不浅”
“公子请”
……
关于眼前欧阳亭侯一家,还要从半年前兰陵兵败说起
王翦一招死地求生,让我满盘皆输,虽然毕之挥剑冲锋,从秦军身后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却也没能从喷涌的血城中救出子启。当然,与其说没能救出,不如说他根本无意求生,他一定也是知晓,秦王早已容不下他
时至今日,我已经无法从他决绝且冰冷的面庞里猜透他临终之前的想法,不知是恨我和负刍将他拉到了这条必死的路上,还是感谢我们带他回到他本该生活的模样。
子启一生都未曾尝到半点父爱,可他却是对父王帮助最大的孩子,年少时便以身份之便,帮助父王维系秦楚邦交,青年时,谨遵曾对父王许下的诺言,不做任何手足相残之事,壮年时,也从未参与到权利之争,王位之争,晚年时,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和最大的热爱守护这片残破国土。
老天对他,真的很是残忍,得到了最少的关爱,却要他付出了最大的自己。
……
子启殉国后,父王唯一血脉便只剩抗儿一人,而我怀抱抗儿和子启最后遗诏,一路狼狈东逃,侥幸逃生。马蹄在雨水里飞溅,我们又一夜又一夜的无休奔逃!可怜抗儿跟着我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实在困到不行,竟也只能在颠簸飞驰的马匹之上睡过去。
秦王嬴政得知仍有楚国贵族逃亡,下令力追捕,更曾怒言:直教大楚有诏无子传。
我深知此言份量,也知负刍唯一血脉断然不能有事,再三权衡之下,我决定让勇子程林二人与抗儿扮做逃难叔父子侄,护送抗儿入美人谷隐世避难。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四处寂静的深夜,趁着大家都未注意,毕之将我怀中的抗儿夺出,交给了已经乔装打扮的勇子,勇子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只用一个眼神让我放心,便连夜秘密带着抗儿东去。
至今仍杳无音讯
之后,毕之寻了个十二三岁,却矮矮瘦瘦的童兵,硬是塞到我怀中,包裹严实,掩人耳目,护着我们沿钟离城南下
与此同时,楚国各地藩王君侯,举起反抗暴秦大旗,其中,以向我伸出橄榄枝,镇守吴越旧地的欧阳亭侯势力最为强大。
而我也深深明白,欧阳亭侯此时伸出的是橄榄枝还是虎狼心虽不好判断,却是当时弹尽粮绝、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最好的出路。
毕之憋了又憋,终于扬鞭撵上我:“阿姐”
我放慢马蹄,抹了一把雨水和汗水交叠的脸,看向他:“怎么了”
“这个欧阳亭侯已经反叛,如今各路举旗藩候,以其最大,此次相邀,不知是何用意”
“此次我们不正是要看他是反的秦,还是反的楚?再说,他也算楚国贵族一脉,若真有治国之才,或可解我两难”
“阿姐想传位给他?!”毕之惊讶的说出我的想法
我无法回答,只能任马狂奔,任风雨冲刷脸颊,就这样,我们一路走,一路抵抗,一路招兵,过了二月,才眼看来到舒城。
眼前是一所宽阔大道,虽说近来雨水频繁,路面有些泥泞难行,但行人却很是频繁,而他们大都由南向北而来,身上背着沉重的包袱,怀中抱着孩儿,只顾闷声赶路。也有少许富贵的,赶着马车,似乎是在迁途。
我下马上前,随手拖住一位拖家带口的壮年:“不知壮士这是要举家迁往何处?”
“寿春”
我吃惊的张了张嘴:“寿春已经被秦国攻陷,你们难道不知?”
那人叹息一声,施了礼欲走
“哎!”我一个着急,上前拉住那人:“我说的是真的,北地战乱,壮士不去也好”
他躲开我的手对我再次施礼后,携妻儿绕开我,继续北去。
我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渐远,再次转身回望前方阴雨中矗立的城池,竟莫名其妙生了胆怯。
毕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面前:“又下雨了,还是赶紧入城吧”
“奥”我回神,点了点头:“走吧”
入了城,一众士兵安顿下,都吃了晚饭,早早熄灯入眠。我亦因连日车马劳顿,应付追兵而筋疲力尽,本想着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却不知怎的,白天那路人无耐的叹息声仿佛就在耳边生了根,一遍遍叹息不止,影的我怎么也睡不着,我索性翻身而起,点亮灯火,喊醒侍从:“去请本地城守来见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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