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求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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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酒大惊失色,“为何有此一说?”

雁寻望着荒无人烟的烟瘴林,缓缓道:“咱们脚程并不慢,申璎不过早我们一步,缘何到了烟瘴林也没追上?”

申璎的确没有去天极,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就连她自己也惊讶,当听到母后去世的消息能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

赫连越知道他们要回去,早已经在他们可能通过的路上布下重重杀手,有兄长和雁寻在应付起来尚且吃力,她单枪匹马,恐怕顷刻间就命丧黄泉。

她需要帮助,一个强有力的帮助,不但能保住她的命,还能保住天极。

短暂的清醒之后,便是透骨酸心的悲哀。

申璎浑浑噩噩,茫然向着最初定下的方向走着,心头一阵一阵的痛无法发泄,只觉得脑袋里仿佛雷电轰鸣,许多原本已经遗忘的事情都涌上脑海。

记得小时候自己仗着父皇和母后的宠爱总是闯祸,等身后一屁股烂摊子收拾不了,开始害怕了就会去求助两个哥哥。有一回没有完成师傅的功课,偏偏第二日父皇来检阅他们三个人的课习,她两手空空站在一边,心里又臊又怕。若只是父皇还好说,顶多训斥两句,而师傅可没那么好打发。那位师傅是父皇当时的帝师,连父皇也要敬三分,他若罚她抄书本,父皇也只能听之任之。

一听说她没有完成功课,旁边的师傅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她垂着脑袋惴惴不安等在一旁,心里已经盘算着一会儿回去让哪个丫头给自己手心伤药,又让哪个侍卫帮自己抄书。

师傅沉默半晌,嘴巴一张刚要说话,谁知大哥哥率先开口,又是说她不学无术又是说她不懂得为父皇母后分忧,最后竟然关联到整个天极的未来。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什么不求你保家卫国,但求知书达理,引经据典、唾沫横飞地骂了她一个多时辰,句句不带重样的,连师傅在一旁都听懵了。

她在一边面红耳赤不敢回嘴,连师父都看得心软,和二哥哥一起为她求情,大哥又骂了半个时辰,方才将息,最后自然免去了一顿抄书本的惩罚。

师傅和父皇走后,大哥哥立刻换了一副脸色,一把抓过桌子上的水壶,也不顾及自己皇子的身份,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喝足了,这才笑眯眯摸着她的脑袋,“小妹别怕,哥哥刚才是做戏给师傅和父皇看的,没吓到你吧?”

申璎性子跳脱脸皮也厚,没被他骂自己的气势吓到,反而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惊得愣了愣。

还有二哥哥,男孩子天性顽皮,知道她活泼好动不似普通皇女,自然也少不了带她一起闯祸。

上树用弹弓打鸟,结果打中的是属国献给父皇的寿礼——金乌赤爪鹰;下花池捞螃蟹,螃蟹没看见半只,反而一脚踩进淤泥里陷进去半个身子,河水没过她头顶险些淹死她,吓得二哥哥找来侍卫把花园的池子凿了放了水才捡回一条小命。结果是父皇知道后勃然大怒,二哥哥把她身上的错抹得干干净净,自己被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终于养好了身子后还没忘记答应送给她的小红尾鱼。

比起这两个哥哥,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三哥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偷溜出去玩从来没带着她过,她功课没做好挨了骂本来就羞臊,他还好死不死事后继续嘲笑自己,偏偏他的功夫又在自己之上,追追不上,打又打不过,气得她点灯熬油好几个夜晚,终于交上了一份让师傅满意的课习,这才扬眉吐气。..

她至今想不明白那么疼她的两个哥哥怎么到了现在就要对她痛下杀手,怎么能为了那个至尊之位连手足之情都不要了呢?

对了,严格算起来,他们也不算顶顶亲的手足……

这个想法宛如一道闷雷,豁然劈开她的灵台,冷意顺着头顶顷刻间灌满全身。

如果说两个哥哥根本不是真的疼她呢?大哥哥无数次在师傅面前为自己开罪辩解,所以自己才有恃无恐,心安理得不学无术;二哥哥就是要放任她性子变野,让她越来越不受束缚,无法无天,流连民间自由,惹父皇母后生厌,让天极臣民失去信任。反而是自己的哥哥,不停地用激将法历练她,这才是真的对她好。

申璎浑身冰冷,竟然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自己竟然从一开始就生活在谎言中,两位哥哥宛如带着一副面具,看似和颜悦色对她宠爱有加,然而面具后面的表情她却根本没有看到过。申璎猛然发现。她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两个哥哥。

她不知道他们喜欢的口味,不知道他们喜欢的衣服颜色,不知道他们更加擅长马术还是射术,更不知道他们心里真正渴望的东西……

山间潮湿阴冷,都不及她此刻心里的寒凉逼人。申璎哆哆嗦嗦闷头前行。头顶的光线一点点变暗,偶尔有乌鸦飞过,留下粗噶的声音,在这即将入夜的山间显得尤为诡异。

天光变暗,她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身上只有软鞭傍身,她只好摸索前行。四处杂乱的枝条荆棘划破她的衣服,刺破她的皮肤,她不敢停。披荆斩棘,尽是狼狈。脚下时不时传来一声脆响,继而一阵粘糯。申璎迅速抬脚,丝毫不敢低头去看,生怕看到已经被她踩成肉泥的虫尸。

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皮肤被荆棘划破也会这么疼,更不知道原来尊贵的公主也有跌落凡尘的一天,摔下来的那一刻几乎粉身碎骨。

夜已完全降临,伸手不见五指。素来漆黑更能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恐惧,白日里那些血腥的尸体、毒虫、噩耗、轨迹和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杀手,一时间齐齐涌上脑海,不断在她面前放大。申璎哆哆嗦嗦,不敢哭,不能叫,唯一能做的就是步履不停。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鞋里鞋外到处都是泥,脚底满是血泡,一动就钻心的疼。可周围没有歇脚的地方,她只能一步不停往前走。

走的太急,又或许是心有旁骛,申璎一个不小心被绊倒在地,手接触到地面,一巴掌就按在一个湿滑绵软的身体身上,惊得她立刻抬手,那东西竟然没有跑走,身上仿佛有吸盘一样,稳稳当当卧在她手里蠕动两下。

这一下子,手心里说不上是酸麻还是刺养,顺着胳膊直奔头皮,申璎吓得浑身毛发逆扬,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刚要惊呼,突然想到自己身后兴许就有黑衣人追杀自己,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拼命甩胳膊,终于将那恶心的东西甩出去。

她瑟瑟发抖缩在一处,一时间想到了来路上那些在尸体身上翻进翻出的毒虫,总觉得自己周围遍布,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然而危机重重的逃亡之路上,连哭都不能肆意放声。她将脑袋埋进臂窝里,用尽力气无声哽咽,任泪水打湿衣裳。..

这一夜过的尤为漫长。申璎几乎是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景色从伸手不见五指到天光初现。

眼泪已流干。

经过最初的恐惧与彷徨,她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天极既是国也是家,是父皇勤勉一生,把它从弱小逐渐变得强大的孩子,是兄长打落牙齿活血吞也要拼命保护的地方,也是从小养育自己自己的襁褓。

每一个角落里都有无数回忆。那里有肥沃的土地,丰美的水草,雄壮的骏马,还有淳朴友善的百姓,单纯而专一地信任他们王族,日子过得和乐而安逸。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父皇和母后最后的回忆。

她绝不能让天极就这样沦为两个皇子的权力工具,绝不能让它被别的王族染指践踏!

申璎抹了把脸,阿里神不会这样放弃信仰他的子民,如同雁寻说的,他们的神明一定在冥冥中护佑着他们,所以她绝不会躺下干等上天把路扫平,她得帮着兄长,为他做些什么,让他平安回去,铲除奸佞!

这般想通了,申璎心里便似乎不那么悲哀。慢慢从地上起身,还没站稳就一屁股坐下,只觉得头昏眼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申璎坐在原地调息片刻,自打出来后自己还没有吃过一顿饭,加之接连三日不眠不休,这会儿唇齿干涩,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

那日她一气之下离开,身上除了带着一把鞭子和一个避毒囊别无长物,如果再不吃些什么,她连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山林都成问题。

申璎四处望了望,在脚边发现了一只手指般粗长的白色虫子。

这虫子她小时候见过,没有毒。很多地方的食肆会专门捉一些回去,过了油淋上汤汁,当做一道菜卖给客人,申璎尝过,那味道很是鲜美。

然而掐头去尾之后熟了的虫子和现在的活肉虫毕竟有着天壤之别。申璎咽了一口唾沫,轻轻将那虫子从地上抓起来,虫子身上湿滑的粘液恶心地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活物。

吃下去活命,或者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申璎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种。她不给自己太多的时间去纠结犹豫,硬着头皮迅速把虫子放进嘴里。

牙齿将虫子身体咬断的瞬间,一种味道莫名的粘液溅在舌头上,腥中带苦。她甚至听到肉虫的壳子在自己牙齿咬合下清脆的“嘎嘣”声响,带着令人作呕的诡异感觉。申璎胃里翻涌,一口就吐了出来。

除了那一口虫子,申璎的肚子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她捂着嘴干呕了好几口才终于渐渐平复。折腾这么久,等她稍有缓和时又是一阵头晕。

申璎盯着手中剩下的半只虫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一次把它塞进嘴里。

活着,她的选择只有活着。

捂住嘴巴囫囵着将虫子咽下去,不加咀嚼的虫子吞咽起来异常艰难,顺着嗓子下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虫子毛茸茸的腿划过食道的干涩。而后便如方才一样,申璎剧烈干呕起来。每次觉得马上要吐出来她便憋住气,强行将胃里的翻涌压下去。好不容易吞下去的虫子,不能就这样吐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申璎又从周围的草堆里找了十几条那样的肉虫子,用花叶包着囫囵吞进肚子。不想、不听、不看,不给自己任何缓冲的时间,吃一口呕一口,呕完了继续吃……如此往复。憋得泪珠滚滚,修长睫毛颤颤巍巍,漆黑的双眸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忍耐,却不见丝毫退缩和怯懦。

“我的身上背着二十一条命,我要活着!”每咽下一只虫子,她都在心里默默想着。

……

炎炎夏日,偌大的院子里唯一的植物就是杂草。青石板之间的地缝里,墙头,院角,四处都是疯长的杂草,乍一看像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过的荒院。

然而现实是,这里一直有人住。

四方院子中央有两人并肩,一坐一站,两人沉默望着一块厚重的墓碑。

碑后无坟,也不知是原本就没有还是被及膝高的杂草给挡住了。碑上无字,只有一只血红色的手印,不知主人何人,只有手印上的掌纹至今丝丝清晰,即使已经时过境迁,仍能让人感到手印主人的深刻的怨恨和不甘。

站着的老管家面上带着些许疑惑,“少爷,您怎么不见见夫人呢?”

这几天他已经收了不知道多少书信,无一例外都是夫人亲笔,言明想来见他,可也无一例外都被他不痛不痒安慰几句回信过去。

现在想想当年伺候夫人的那段时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老管家再看到那些熟悉的字迹时心潮澎湃,反观这位小少爷,仍旧是一副不痛不痒波澜不惊的模样。

看见那个血红色手印,他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哪管之后等着他的兴许是各种严酷的惩罚。

男子还没开口,唇角已经噙上一抹讥讽,“你说我如今的样子,如何见她?”

“少爷可别这样说,人比的是人性和智计,少爷样样拔尖儿。”老管家宽慰。

“人性……智计……”男子目光闪烁,唇边的嘲讽更甚,“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人性。”

意识到自己说到了他们痛处,老管家面色一白,立刻战战兢兢跪下。男子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似的,兀自说着:“再等等吧……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还要娘的帮助呢……”

管家已然冷汗淋漓,闻言不敢再说什么,连忙点头应下。

“厉千帆他们呢?”男子问。

管家将一早收到的消息报与他,男子听了哈哈大笑,只是那笑意尚未传至眼睛便烟消云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已经自顾不暇竟还想着天下苍生。多照看着,我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还有一件事。”男子接着道。

“少爷请吩咐。”管家打起精神来,只觉得今天男子的话比先前多了很多。

男子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厉千帆身边那个叫祈绣的姑娘,听闻她幼时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似乎都与一个姓赵的人有关。那人现在正在第戎,去把他带来。”

“是。”管家应下。

男子眼睛里划过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厉千帆啊厉千帆,这对于你来说可是个大礼,既然如此,不妨让我来把这礼添得更加厚些。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男子吐了口气,怔怔望着面前的无字墓碑不再说话。管家默默行了个礼,轻声慢步退下去。刚走到门口,一声叹息悠悠传来。

“娘,其实我真挺想见你的……”

朱云久凭栏远望,听闻无忆的话眼睛亮了亮,“他真的这么说?”

无忆点头,朱云久双手绞着帕子来回踱了几步,最后似是叹息一样舒了一口气,吩咐道:“这些年我不在他身边,磕磕绊绊长到这么大,能有这份远见卓识委实不易。罢了,让他们都回来吧,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这个做娘的总不好再拂了他。”

“还有一件事,第戎那边可有消息?”说起第戎,朱云久面上的柔和渐渐收敛起来。

无忆道:“第戎目前尚且没什么大动静,但私下却是防备之心日甚,厉千帆他们的进展也很慢。相对来说,倒是天极最近可是热闹。”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天极的皇帝病重不起,皇后驾鹤,二皇子几乎反败为胜,独揽大权。下面夜勤、大栀、若羌,无垢,怀越三个属国趁机发兵压境,企图合力瓜分天极。”朱云久每说一句脸上的玩味之色便重一分。

“仅仅以五国合力恐怕还不足以瓜分天极。”无忆冷笑一声。

朱云久慢条斯理重新回到木栏边上,静静望着天极的方向。

无论兵力还是财力,这些小小属国加起来也难以顶的上天极,根本不成气候,选择在这个时候围攻主国,无论时间上或是机会上都不乏微妙。而作为属国中最强大和富庶的第戎却稳坐钓鱼台,没有表现出对天极的野心,反而与中洲的投敌叛国扯上联系,安静得有些不像话了。

原本她是这样想的,然而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天极大军压境,二皇子和大皇子却仍旧内耗不止,朝中大员摇摆不定,纷纷选择明哲保身为上。在这个当口,竟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去安镇国乱,攘外为先。而驾鹤皇后的葬礼较之天极以往的规矩也简素许多。若三属国在此时趁虚而入,未必没有胜算。

只可惜五洲先祖曾有契约在先:国喜不战,国丧不战。

是以皇后驾鹤后三个属国也仅仅是率军压境,而并未挑起战火。这样一看倒是皇后以身为整个天极换来半年国丧的安生日子。还有很微妙的一点,天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两个皇子斗得如火如荼,放眼整个天极却独不见她两个亲生子女出现。

“三皇子和小公主呢?”朱云久问,莫非还在胡墨?

无忆道:“按照原本的计划,她们已经在去天极王都的路上,只是能不能顺利到达还要看运气。据我所知,二皇子赫连越可是前前后后派出许多杀手意图半路将其劫杀。”

“唔……她们走了,老四那边也算了了一件事。正好,让他仔细查查第戎的底细,文敬良那里也不可松懈,你最近便多关注些吧。”

厉千帆几个人都奔着那里去,除了与中洲的关联,她总觉得第戎没有表面看上去这样风平浪静。她可不相信这时候有谁背后是干净的,说不准还能挖出什么惊天的消息。

------题外话------

下章预告:

不太对啊……厉千帆心里粗略一算,从他们现在站的位置到祈绣说的地方,中间也只是隔了一道院墙,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仗的距离。如果真的有人把院子周围围住,通过这条地洞正好能钻到官兵面前,挣扎都不用就直接被抓走。

干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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